这些都是譬喻，是说你用目光迅速浏览了书店里陈列的图书书名，径直走向一摞散发着油墨味的《寒冬夜行人》，抓起一本拿到款付款，以确定你对它的所有权。

也许在书店里你就开始翻阅这本书了。也许你没能翻阅，因为它那时外面还包着一层玻璃纸。现在你站在公共汽车上，挤在乘客之中，一只手还抓着车上的扶手，你开始用另一只手撕开包装纸，你的动作有像猴，像一手抓住树枝一手剥香蕉的猴。喂，你的胳膊肘碰着人了；向人歉！唉，起码应该这样。

喏，你现在已准备好开始看第一页前几行了。你希望立即能看作者那独特的风格。遗憾，你没看来。你又仔细想想，谁说这位作家有独特的风格呢？恰恰相反，大家都知，他的作品每一本书都不相同。他的独特就是他的多变。他的这小说仿佛与他至今所写的所有小说毫不相同，至少与你能回忆起来的他的那些小说不同。你到失望？等着瞧吧。开始时也许你到有转向，犹如你看到一个人，他的名字使你想到一长相，可是你看到的相貌与你记忆中的长相对不上号。你往下看，觉得这本小说尽不符合你对作者的期望，但还可以读，它引起了你的兴趣。如果你再细想想，会觉得这样更好。如果要你选择，你会选择这本你还说不个午卯酉的书。

你不觉得这样未免有不够恭敬吗？当然不是说你对工作不够恭敬（谁也不会对你的工作效益说长短；我们承认你的工作属于非生产活动的范畴，它在国民经济和世界经济中占有重要位置），而是说你对这本书不够恭敬。如果你属于这人：他们认为工作应该一丝不苟（不是于对工作的好还是迫于生计），应该有所作为、利人利己（不论是存心地还是无意地）。如果你属于这人的话，那就更糟糕了，因为你把这本书当护符或吉祥带到你的工作岗位上，你就会断断续续地受到它的引诱，每次都会使你的注意力有几秒钟时间离开你的主要对象，例如计算机房里的打孔机，厨房里的炉灶，推土机上的纵杆，或者是躺在手术台上打开腹腔肚的患者。

也许书店老板没有把书包上，给你放在塑料袋里了。这样就简单多了。你坐在你的小车方向盘后，汽车停在通信号灯下；你从塑料袋里取书，撕开外面的透明玻璃纸，开始阅读开的几行。这时喇叭齐鸣：绿灯，你堵通了。

你坐在你的办公桌前，把书放在一堆文件中间，仿佛随意丢在那里。过会儿，你把文件移开，这本书便现在你的前。你漫不经心地打开书，把两肘撑在书桌上，双手握拳支撑着太，好像在聚会神地研究文件，其实你在试读这本小说的开几页。渐渐地你把脊背靠向椅背，把书捧到鼻尖下，而把椅倾斜使其支撑在两条后上，并写字台一侧的一个屉，把脚跷上去（脚的位置在阅读时十分重要），最后你脆把伸到写字台上，跷到尚未办理的文件上。

总而言之，你最好克制一下急不可待的心情，等回到家里之后再打开这本书。现在可以打开它了，你待在自己房间里，家里很安静。你把书翻到第一页，不，翻到最后一页，因为你首先想知这本小说有多长。谢天谢地，不算太长。今天写长篇小说也许有逆历史而动，因为现在的时间已被分割成许多片段，我们度过的或用于思考的时间都是些片段，它们照各不相同的轨行驶与消逝。时间的连续我们只能在历史上那样一个时期的小说中才能看到，那时的时间既非静止不动的亦非四分五裂的，可惜那个时代仅仅待续了百年左右，后来时间的连续就不复存在了。

你把书捧在手里翻过来转过去地看，看看护封与封里上的文字，都是些一般的话，没有多大意思。对呀，任何封上的话都不能越俎代庖，不能告诉你应该由书本直接告诉你的东西，也不能代替你将从书中汲取的东西（尽你可能受益匪浅也可能受益不大）。当然，把刚买来的书拿在手里反复看看外表，读书本的内之前先读读它的外，也是新书能带给人的一乐趣。然而一切起初的快都有个最佳时限，如果想使它变成一持久的快乐，亦即阅读的快乐，就应掌握好这个时限。

你茫然地向周围的图书又看了一，便走书店（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周围的图书怏怏地望着你走开，其神态仿佛一只丢失后被收容在市政府特意设置的笼里的狗，看见自己的一个同伴被其主人认领后牵着链，跟在主人后面离开）。

这本刚刚版的书使你到特别兴，因为你手里拿的这本书不是一本通常的书，而是一本新书，它的新也可能像工厂里刚刚生产来的产品一样，只是一外表上的新。在古老的图书馆里，书只要不发黄，书只要不脏，书脊只要不皱裂，书籍就保存着它的新外表。不，你希望得到的不是这新，而是真正的新，希望它不仅今天是新的，而且永远是新的。你希望读完这本新书之后，能够留住这最初的新的觉，并且永远不再去探索新、追求新了。这回你能如愿以偿吗？不知。让我们先看看它最初给你的印象吧。

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