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的一个窗洞,一道淡淡的雪一般的白光从窗洞外射进来,这显然是从院子里射进来的。白光照在一个女人身上,使她身上的衣服闪耀着一种像丝绸般的光彩。这个女人几乎斜卧在一张高高的靠椅里。她正抱着一个婴儿在喂奶,好几个孩子围在她的身边玩耍,他们显然是农家的孩子。可是这个女人却似乎属于另一个阶级,当然,即使是庄稼人,在生病或者疲倦的时候也会显出一副秀气的样子来的。
"坐下来!"那两个男人中间有一个这样说。他长着满腮胡子,老是张开着嘴巴呼哧呼哧地喘气。从澡桶边伸出一只湿淋淋的手,溅起了水,指着——这是一个挺有趣的镜头——一张长椅,把K淋得满脸都是热腾腾的水珠。那个让K进来的老头儿直愣愣地坐在那儿出神。K这才算是找到了一个坐位。从这以后,谁也不再去注意他了。在洗衣桶旁边的那个女人年纪很轻,长得丰满可爱,她一面于着活儿,一面低声地哼着歌儿。男人们在澡桶里踢腿蹬脚、翻来滚去地洗着澡。孩子们想挨近去,总是给他们用水狠狠地泼了回来,水珠甚至溅到K的身上。那躺在靠椅上的那个女人好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连怀里的婴儿也不瞧一眼。
她构成了一幅美丽、凄苦而凝然不动的画图,K准是看了她好大一会儿;在这以后,他一定是睡熟了,因为当有人大声喊醒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老头儿的肩膀上。男人们已经从澡桶里出来——在澡桶里打滚的已经是在那个头发好看的女人照料下的那些孩子了,——现在他们正衣冠端正地站在K的面前。看起来那个长着满腮胡子、吓唬他的汉子,是这两个男人中间比较次要的一个。另外那个是性子沉静而思路较慢的人,老是搭拉着脑袋,个儿并不比他的同伴高,胡子也很少,但是肩膀却宽阔得多,而且还长着一张阔阔的脸膛。这会儿是他在说话:"你不能呆在这儿,先生。请原谅我们的失礼。""我不打算呆在这儿,"K说,"我只是想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已经休息好啦,这会儿我就要走了。""我们这样怠慢客人,你也许会感到奇怪,"这个男人说,可是好客不是我们这儿的风俗,对我们来说,客人没有什么用处。"也许是因为打了个盹儿,K精神多少恢复了一点,知觉也清醒了一点,对方的话说得这样坦率,倒使他高兴起来。他不再感到那么拘束了,握着手杖指指点点的,走近那个躺在靠椅上的女人。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房间里是身材最高大的人。
"的确,"K说,"你们要客人有什么用处呢?可是你们有时也还是需要一个的,比方说,我这个土地测量员。""我可不知道,"那人慢腾腾地回答说。"假使说你是给请来的,那可能是我们需要你,那就又当别论了。可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是守着我们的老规矩办事的,你可不能因此责怪我们。""不,不,"K说,"我对你,对这儿的每一个人只有表示感激。"接着,乘他们不防,他猛地一个转身,机灵地站到了那个躺着的女人面前。她睁着慵倦的蓝眼睛望着他,一条透明的丝头巾直披到前额,婴儿已经在她怀里睡熟了。"你是谁呀?"K问道,女人轻蔑地——不知道是瞧不起K呢,还是她自己的回答不清楚——回答说:"是从城堡里来的一个姑娘。"
这只不过是一两秒钟的事,可是那两个男人却已经来到他的身旁,把他推到门口去,仿佛他们没有别的办法来说服他,只能一声不响地使出全身气力把他推出大门了事。他们这样的行径,把那个老头儿逗得直乐,禁不住拍起手来。在洗衣桶旁的那个女人也笑了。孩子们也像发了疯似地突然大叫大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