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会儿，原先那个声调带着原先那缺陷回答他了，但是气更沉重更威严："你是老助手。"

他不知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可是他一直站到客栈老板跑来拉他的上衣，告诉他来了一个信使要跟他说话。"开！"Ｋ然大怒地叫嚷，也许他是对着话筒叫的，因为立刻有一个人从电话那一答话了。于是开始了如下的谈话："我是渥斯华尔德，你是谁？"一个严峻而傲慢的声音在大声说着，在Ｋ听来，这样的说法似乎有一小缺陷，于是说话的人想以一虚张声势的严厉吻来掩盖这个缺陷。Ｋ踌躇着要不要报自己的姓名，因为他完全在电话机的摆布之下，对方能够把他大声喝倒或者把话筒挂掉，那就意味着堵了一条非同寻常的通。Ｋ的踌躇不决使那个人到不耐烦了。"你是谁？"那个人重复地问，接着又说："要是下面少打几次电话上来，我真要恩不尽了，不过一分钟以前，就有人打过电话来。"Ｋ不去理睬他这句话，突然决定这样通报自己："我是土地测量员的助手。""什么土地测量员？什么助手？"Ｋ记起了昨天那次电话里的话，于是简短地说了一句："去问弗里兹。"使他自己到惊奇的是，这句话竟发生了效果。可是更使他惊奇的还不是自己这句话产生了效果，而是城堡的办事机构居然组织得那么好。对方回答："啊，是的，那个没完没了的土地测量员。的确有这回事儿。怎么啦？是哪个助手？""约瑟夫，"Ｋ说。那些庄稼汉在他背后咕咕哝哝的声音使他有一儿恼火，他们显然不同意他的策略。可是他没有时间跟他们噜苏，因为他全的注意力都引到跟对方谈上去了。"约瑟夫？"传来了这样的疑问。"可是那两个助手的名字叫…"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很明显，那是为了向另外一个人询问，"阿瑟和杰里米亚。""他们是新来的助手，"Ｋ说。"不，他们是老助手。""他们是新的，我是老的；我赶在土地测量员的后面，今天才到。""不，"话筒里这样大声回答。"那么，我是谁呢？"Ｋ还是像原先那样和气地问。

申请，你们两个人上去打电话给城守。"他们冲到电话机跟前，要求接通线路——他们得多么心啊！从外表看来，他们简直驯服得可笑，——接着，他们问对方明天早晨Ｋ能不能跟他们一起上城堡去。电话里那一声回答"不行"，甚至连坐在桌旁边的Ｋ都听到了。但是对方还在继续答话，而且听起来更清晰了，电话里这么说："不论是明天或者任何其他时候都不行。""我得自己来打电话，"Ｋ说着便站起来。直到现在为止，除了刚才发生过那一个庄稼汉的事件以外，Ｋ和他的助手们几乎没有受到过别人的注意，但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却引起了人们普遍的注意。在Ｋ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全都站了起来，尽客栈老板想把他们赶走，他们还是挤在电话机旁边，围绕着Ｋ，站成了一个半圆形。他们议论纷纷，普遍认为Ｋ本不会得到回答。Ｋ不得不恳求他们静一静，说他并不想听取他们的意见。

那些庄稼汉地围在他的后面。他的两个助手向他那边瞟了好几，竭力想把他们赶回去。可是他们似乎并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儿，不怎样，这些庄稼汉对通话的结果是满意的，因此正开始往后退了。有一个人分开人群匆匆地走过来，在Ｋ的面前鞠了一个躬，递给他一封信。Ｋ把信接了过来，却定睛望着这个人，在这个时刻，对他来说，这个人似乎更重要些。这个新来的人跟那两个助手非常相像，他跟他们一样是细条个儿，穿了一同样窄的衣服，同样是那么温驯而又机灵，但是他又跟他们大不相同。Ｋ该是多么愿意录用他自己的助手啊！他使Ｋ忽然模糊地想起在制革匠家里看到的那个抱着婴儿的姑娘。他穿得几乎是一雪白，当然，不是绸的；他跟别人一样穿着冬装，但是他穿的料却有绸那样的柔和气派。他的面孔明朗而坦率，睛比一般的大。他的笑容显得特别快活；他举起一只手遮着脸，似乎想把笑容掩盖起来，但是办不到。"你叫什么名字？"Ｋ问。"我叫纳斯，"他说，"我是一个信使。"他的嘴劲有力，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却很温和。"你可赞成像这样的事情？"Ｋ问，指着那些庄稼汉，他在他们的里仍然是一个希奇的人，他们呆瞪瞪地站在那儿望着他，张着嘴，咧着枯的嘴，一张张都是饱经苦难的脸——

听筒里发一嘁嘁喳喳的声音，这声音，Ｋ在电话机上还从未听到过。它好像是数不清的孩发的嗡嗡声——但又不是一嗡嗡声，倒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歌声的回响——不可思议地混成了一亢而响亮的声音，它在你耳边振着，似乎并不是仅仅叫你听见而已，而是想把你的耳刺穿。Ｋ把左臂搁在电话机的架上听着，不想再打电话了。

Ｋ正谛听着这个新的气，几乎错过了对方的问话："你有什么要求？"但是他却想放下听筒了。他再也不想从这次通话中得到任何东西。但是既然着要他说，他就立刻回答："我的主人什么时候能上城堡去呢？""任何时候都不能来，"这就是回答。"很好，"Ｋ说，接着挂上了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