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半截，我心中有打鼓了。我要说墙是摇动，算我说慌；随着手脚所一劲儿落土，决一不假。我心里说：这酥饽饽式的墙也许另有作用。爬到墙，要不是我，那必定是墙摇动呢。

我又掉在迷魂阵里。怎么一回事呢？八个女儿？八个小姑？八个妾？对了，八个妾。大蝎不许我上他家去，大概也因为这个。板下面，没有

房原来没。下雨怎办呢？想不，因而更愿意在这里住一往了。离墙五尺来有一层板，板中间有个大窟窿。

“有地方住便不用说别的了，就请费心吧！”我算是打定了主意，决不到外国城去住。

我把房钱付过。我有大蝎给我的那五百国魂在兜里装着呢。

“有什么行李就放在板上吧。上面统归你用，不要到下面来。天一亮吃饭，天一黑吃饭，不要误了。我们不吃迷叶！拿房钱来！”公使太太确是懂得怎么办外。

这倒省事：我自己就是行李，自要我有了地方住，什么也不必张心了。房呢，就是一层板，四面墙，也用不着搬桌椅的捣。只要我不无心中由窟窿掉下去，大概便算天下太平。板上的泥至少有二寸多厚，泥里发来的味，一也不象公使家里所应有的。上面晒着，下面是臭泥，我只好还得上街去。我明白了为什么猫人都白天在街上过活了。

我希望公使太太快下去吧，不然这八位妇女在她中不定变成什么呢！公使太太颇知趣，忽的一下不见了。

公使太太在这个窟窿中探着招待我呢。公使太太的脸很大，睛很厉害，不过这不足使我害怕；那一脸白粉，虽然很厚，可是还着上的细灰，象个刺霜厚带着睛的老冬瓜，使我有发怵。

我们四围的人似乎已把我怎样张嘴，怎样眨看够了——看明白了没有还很可疑——他们开始看我那条破了。我还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小蝎，但是我的四围已经几乎没有一空气了，我求小蝎给我找个住。他也劝我到外国城去住，不过他的话说得非常有哲学味：“我不希望你真作那份观察的工作，因为我怕你的那心与期望全被浇灭了。不过，你一定主张在这里住，我确能给你找个地方。这个地方没有别的好，他们不吃迷叶。”

“没用！这样多糊涂，老实，愚笨，可怜，贫苦，随遇而安，快活的民众；这么多只拿，只抢迷叶与妇女的兵；这么多聪明，自私，近视，无耻，为自己有计划，对社会不关心的政客；个人的努力？自己的脑袋到底比别人的更值得关切一些！”

“什么？青年？我们猫国里就没有青年！我们这里只有年纪的分别，设若年纪小些的就算青年，由这样青年变成的老人自然是老——”他大概是骂人呢，我记不得那原来的字了。“我们这里年纪小的人，有的脑比我祖父的还要古老；有的比我父亲的心还要狭窄；有的——”

我还没动，窟窿中爬来了：公使太太，同着八个冬瓜脸的妇女。八位女先爬墙去，谁也没敢正看我。末后，公使太太在墙外，在墙上发了话：“我们到外边去，晚上见！没有法，公使死了，责任全放在我上，我得替他看着这八个东西！没钱，没男，一天到晚得看着这八个年青的小妖！我们不吃迷叶！丈夫是公使，公使太太，到过外国，不吃迷叶，一天到晚得看着八个小母猫！”

我的房东是作过公使的。公使已死去好几年，公使太太除了上过外国之外，还有个特——“我们不吃迷叶”这句话她一天至少要说百十多次。不房东是谁吧，我算达到爬墙的目的了。我好象小猫初次练习上房那么骄傲，到底我可以看看这四方房里是怎样的布置了。

“多数的青年都这么思想吗？”我问。

小蝎似笑非笑的说。

“环境不好是有恶影响的，可是从另一方面说，环境不好也正是使人们能醒悟的；青年总应当有些血；可是我们的青年生下来便是半死的。他们不见着一小便宜，还好；只要看见一个小钱的好，他们的心便不了。平日他们看一切不合适；一看刻便宜，个人的利益，他们对什么也觉得顺了。”

“你太悲观了，原谅我这么说，你是个心里清楚而缺乏勇气的悲观者。你只将不屑于努力的理由作为判断别人的据，因此你看一切是黑的，是无望的；事实上或者未必如此。也许你换一个光去看，这个社会并不那么黑暗的可怕？”“也许；我把这个观察的工作留给你。你是远方来的人，或者看得比我更清楚更到家一些。”小蝎微微的笑了笑。

“环境不好也是不可忽略的事实，”我嘴说：“我们不要太苛了。”

“个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