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关云长放了曹，引军自回。此时诸路军，皆得匹、械、钱粮，已回夏；独云长不获一人一骑，空回见玄德。孔明正与玄德作贺，忽报云长至。孔明忙离坐席，执杯相迎曰：“且喜将军立此盖世之功，与普天下除大害。合宜远接庆贺！”云长默然。孔明曰：“将军莫非因吾等不曾远接，故尔不乐？”回顾左右曰：“汝等缘何不先报？”云长曰：“关某特来请死。”孔明曰：“莫非曹不曾投华容上来？”云长曰：“是从那里来。关某无能，因此被他走脱。”孔明曰：“拿得甚将士来？”云长曰：“皆不曾拿。”孔明曰：“此是云长想曹昔日之恩，故意放了。但既有军令状在此，不得不军法。”遂叱武士推斩之。正是：拚将一死酬知己，致令千秋仰义名。未知云长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见前军停不，问是何故。回报曰：“前面山僻路小，因早晨下雨，坑堑内积不，泥陷蹄，不能前。”大怒，叱曰：“军旅逢山开路，遇叠桥，岂有泥泞不堪行之理！”传下号令，教老弱中伤军士在后慢行，壮者担土束柴，搬草运芦，填路。务要即时行动，如违令者斩。众军只得都下，就路旁砍伐竹木，填山路。恐后军来赶，令张辽、许褚、徐晃引百骑执刀在手，但迟慢者便斩之。此时军已饿乏，众皆倒地，喝令人践踏而行，死者不可胜数。号哭之声，于路不绝。怒曰：“生死有命，何哭之有！如再哭者立斩！”三停人：一停落后，一停填了沟壑，一停跟随曹。过了险峻，路稍平坦。回顾止有三百余骑随后，并无衣甲袍铠整齐者。速行。众将曰：“尽乏矣，只好少歇。”曰：“赶到荆州将息未迟。”又行不到数里，在上扬鞭大笑。众将问：“丞相何又大笑？”曰：“人皆言周瑜、诸葛亮足智多谋，以吾观之，到底是无能之辈。若使此伏一旅之师，吾等皆束手受缚矣。”

使我军不敢从这条山路走，他却伏兵于大路等着。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计！”诸将皆曰：“丞相妙算，人不可及。”遂勒兵走华容。此时人皆饥倒，尽困乏。焦烂额者扶策而行，中箭着枪者勉而走。衣甲透，个个不全；军旗幡，纷纷不整：大半皆是彝陵上被赶得慌，只骑得秃，鞍辔衣服，尽皆抛弃。正值隆冬严寒之时，其苦何可胜言。

言未毕，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开，为首大将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截住去路。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曰：“既到此，只得决一死战！”众将曰：“人纵然不怯，力已乏，安能复战？”程昱曰：“某素知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著。丞相旧日有恩于彼，今只亲自告之，可脱此难。”从其说，即纵向前，欠谓云长曰：“将军别来无恙！”云长亦欠答曰：“关某奉军师将令，等候丞相多时。”曰：“曹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情为重。”云长曰：“昔日关某虽蒙丞相厚恩，然已斩颜良，诛文丑，解白之围，以奉报矣。今日之事，岂敢以私废公？”曰：“五关斩将之时，还能记否？大丈夫以信义为重。将军明《秋》，岂不知庾公之斯追濯孺之事乎？”云长是个义重如山之人，想起当日曹许多恩义，与后来五关斩将之事，如何不动心？又见曹军惶惶，皆垂泪，一发心中不忍。于是把勒回，谓众军曰：“四散摆开。”这个分明是放曹的意思。见云长回，便和众将一齐冲将过去。云长回时，曹已与众将过去了。云长大喝一声，众军皆下，哭拜于地。云长愈加不忍。正犹豫间，张辽纵而至。云长见了，又动故旧之情，长叹一声，并皆放去。后人有诗曰：“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只为当初恩义重，放开金锁走蛟龙。”

曹既脱华容之难。行至谷，回顾所随军兵，止有二十七骑。比及天晚，已近南郡，火把齐明，一簇人拦路。大惊曰：“吾命休矣！”只见一群哨冲到，方认得是曹仁军。才心安。曹仁接着，言：“虽知兵败，不敢远离，只得在附近迎接。”曰：“几与汝不相见也！”于是引众南郡安歇。随后张辽也到，说云长之德。将校，中伤者极多，皆令将息。曹仁置酒与解闷。众谋士俱在座。忽仰天大恸。众谋士曰：“丞相于虎窟中逃难之时，全无惧怯；今到城中，人已得，已得料，正须整顿军复仇，何反痛哭？”曰：“吾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决不使吾有此大失也！”遂捶大哭曰：“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众谋士皆默然自惭。次日，唤曹仁曰：“吾今暂回许都，收拾军，必来报仇。汝可保全南郡。吾有一计，密留在此，非急休开，急则开之。依计而行，使东吴不敢正视南郡。”仁曰：“合淝、襄，谁可保守？”曰：“荆州托汝领；襄吾已拨夏侯惇守把；合淝最为要之地，吾令张辽为主将，乐、李典为副将，保守此地。但有缓急，飞报将来。”分拨已定，遂上引众奔回许昌。荆州原降文武各官，依旧带回许昌调用。曹仁自遣曹洪据守彝陵、南郡，以防周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