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早起的还是晚睡的？”

文艺会谈结束的那天中午，我因为要赶回宿舍找东西，午餐会迟到了三分钟，慌慌张张地钻迸餐厅，席次都坐好了，大家已经开始吃了，忽然有人招呼我过去坐，那里刚好空着一个座位，我不加考虑地就走过去了。

这次到我愣了，她真厉害，可是厉害的不止她一个人。其实，所有为人妻为人母的大概都有这份本事——只是她们看起来又那样平凡，平凡得自己都不懂自己竟有那么大的本领。

经过火车站的时候，我总忍不住要去看留言牌。

展：我与姨妈往内埔家，晚上九时不来等你。

中有一个人，抱怨钱不经用，抱怨着抱怨着，像所有的中老年人一样，话题忽然就回到四十年前一块钱能买几百个的老故事上去了。

忽然，有一个人憋不住地叫了起来：

资方妇真是一既可又可敬的角。

《红楼梦》里麻鞋鹑衣的痕人可以一路唱着“好了歌”告诉世人万般“好”都是因为“了断”尘缘，但为什么要了断呢？每次我望着大小驿站中的留言牌，总觉万般的好都是因为不了不断、不能割舍而来的。

天地也无非是风雨中的一座驿亭，人生也无非是羁心绊意的事和情，能题诗在总是好的！

“我该给你挟菜的，可是，你看，我的右手不方便，真对不起，不能替你服务了，你自己要多吃。”

忽然，谢主席转过来向我歉：

她愣了一下。

山径渐，黄昏渐冷。

等走到面前，我才呆了，那是谢东闵主席右首的位，刚才显然是由于大家谦虚而变成了空位，此刻却变成了我这个冒失鬼的位，我浑不自在起来，跟“大官”一起总是件令人手足无措的事。

“我是既早起又晚睡的，孩要上学，所以要早起，丈夫要拍戏，所以晚睡——随你多早多晚打来都行。”

：等你不见，我走了（我二再来）。荣。

我驻下脚，看他们渐渐走远，不知为什么，心中涌满对黄昏时分霜鬓的陌生客的关，四十年前的一个小男孩，曾被突来的好运得多么愉快，四十年后山径上薄凉的黄昏，他仍然不能忘记…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那人只是一个小男孩，如果可能，我愿意自己是那掉钱的人，让人世中平白多一段传奇故事…

元旦的清晨，天气异样的好，不是风和日丽的那好，是清朗见底毫无渣滓的一澄澈，我坐在计程车上赶赴一个会，路遇红灯时，车龙全停了下来，我无聊地探窗外，只见两个年轻人骑着机车，其中一个说了几句话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真是个好主意啊！”我不知他们想了什么好主意，但看他们光下无邪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兴起来，不知他们的主意是什么主意，但能在偶然的红灯前遇见一个以前没见过以后也不会见到的人真是一个奇异的机缘。他们的脸我是记不住的，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他们石破天惊的呼，他们或许去郊游，或许去野餐，或许去访问一个丽的笑面如的女孩，他们有没有得到他们预期的喜悦，我不知，但我至少得到了，我惊喜于我能分享一个陌路的未曾成形的喜悦。

女人，真是一奇怪的人，她可以没有籍贯、没有职业，甚至没有名字地跟着丈夫活着，她什么都给了人，她年老的时候拿不到一文退休金，但她却活得那么有劲，她可以早起可以晚睡，可以吃得极少可以永无休假地下去。她一辈并不清楚自己是在付还是在拥有。

还有一个人，也不署名，也没称谓，只扎手扎脚地写了“吾走矣”三个大字，板黑字白，气势好像要突破挂板飞去的样。也不知究竟是写给某一个人看的，还是写给过往来客的一句诗偈，总之，令人看得心一震！

缎：久候未遇，已返，请来龙泉见。

那些粉笔字不知铁路局允许它保留半天或一天，它们不是宣纸上的书法，不是金石上的篆刻，不是小笺上的墨痕，它们注定立刻便要消逝——但它们存在的时候，它是多好的一丝涤，就那样绾住了人间的牵牵绊绊。

有一次，路过香港，有事要和乔宏的太太联络，习惯上我喜凌晨或午夜打电话——因为那时候忙绿的人才可能在家。

我竟把那些句抄了下来：

每次看到那样的字总觉得好，觉得那些不遇、焦灼、愚痴中也自有一份可，一份人间的必要的温度。

无论如何，能去细味另一个人的惆怅也是一件好事。

我一时傻望着他，以及他的手，不知该说什么，那只伤痕犹在的手忽然丽起来，炸得掉的是手指，炸不掉的是一个人的风格和气度，我拼命忍住泪，我知，此刻，我不是坐在一个“大官”旁边，而是一个温煦的“人”的旁边。

“你知吗，抗战前，我念初中，有一次在街上捡到一张钱，哎呀，后来我等了一个礼拜天，拿着那张钱城去，又吃了馆，又吃了冰淇淋，又买了球鞋，又买了字典，又看了电影，哎呀，钱居然还没有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