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收缩了一下,进入了一种竞技的状态。
阿城虽然完全放弃了个性化的语言,但他也写对话,然而他的对话却是作为叙述来处理的。首先他就不是以对话的文字排列方式,就是像我们常用的剧本似的一行一行的排列,他把对话放在叙述的段落里,作为叙述的部分。其次,他的对话语言依然没有个性,你说的和我说的都是一个腔调,没有各自的色彩。当火车终于到了地方,知识青年又被卡车分别运到各分场“我找到王一生,说:‘呆子,要分手了,别忘了交情,有事情没事情互相走动。’他说当然。”王一生的回答都没有用引号括开。可见阿城是不重视对话的场面性的,他所以要写对话,也只不过是说明有人在发言罢了,并不赋予特别的意义。
不像韩少功在《爸爸爸》里的对话是有着身临其境的气氛,王朔的对话也很富于场面感,对话在他们这类小说里,都是身负要职,起着重要的作用。阿城的小说则通篇就是叙述的整体。
我还是要再着重提一提阿城对动词的运用,那可说是物尽其用。
我想,张炜说得确实不错,动词是语言的骨骼,是最主要的建筑材料。
阿城的叙述是以动词为基础建设的,动词是语言中最没有个性特征,最没有感情色彩,最没有表情的,而正是这样,它才可能被最大限度的使用。就像一块砖可用于各种建筑,一座屋顶则只能适用于某一幢房子。阿城可用很实在的动词来形容微妙的状态,他形容抽烟的那种心旷神怡“他支起肩深吸进去,慢慢地吐出来,浑身荡一下,笑了,说:‘真不错。’”“荡”是个动词,可在这儿“浑身荡一下”是个什么状态呢?并不是身体的摇刮而是令人感觉那烟在身体里面走了一遭。他用实词描绘了一个很虚的状态。这一段里,没有一个虚词,都是简单的,写实的词汇“支起肩膀”“深吸进去”“荡一下”“笑了”“说:‘真不错。’”这里的语言全是一种普遍性的语言,就只是一些公认的字和词,结构起来,却又不是我们常见的形态了。
一种精神状态的东西,他可用一个常用的动词一下子就说明白,说王一生对下棋着迷,是说“呆在棋里舒服”“呆在棋里”指的是进入境界,入化境了。“呆”是个动词,是实的“棋”是个名词,也是实的,却描绘了一个虚幻的状态。说到这里,我们是否发现“抽象化语言”其实是以一些最为具体的词汇组成,而“具体化语言”则是以一些抽象的词汇组成,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抽象化语言”的接受是不需要经验准备的,它是语言里的常识。曾经听阿城说过,他说他用的词绝对是在常用词里的,他的用词绝对不超过一个扫盲标准的用词量。而越是这样具体的词汇,就越是具有创造的能量,它的含意越少,它对事物的限制也越少,就像“一”可破所有的数目除尽,而能够除尽“九”的数目就有限了。
再回到《棋王》,这时他们为棋王王一生找来一个对手,一个上海知青,外号“脚卵”是一个性格拘谨的人,写他的坐态“脚卵把双手捏在一起端在肚子前面”这姿态其实有个现成的词,就是成语“正襟危坐”但阿城不用,他就直接告诉你脚卵是怎么样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