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还杞人忧天的问题,无非是看了一些科幻小说的结果,我会担心,如果空气都没有了怎么办?如果明天太阳不出来怎么办?所有的字都消失了怎么办?可笑的是,有个晚上我还梦到,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看得懂中文,天哪,我过去那么努力写的小说怎么办?然后,忽然坐起,本能的流一身冷汗!
有些问题是因为害怕失去的悲观,太敏感或歇斯底里的人,在爱上一个人时,大概都曾问过自己:
万一他死了,我怎么办?所有情人之间的盟约,其实,还不是假设性的答案。
假设性的问题,常不按牌理出牌,像一群蜜蜂嗡嗡嗡嗡,围住我们已经够复杂的脑袋。真正的制造者,则是我们习于喋喋不休的头脑。
人闲着,未必会找事做,脑袋闲着,一定海找东西来想,像一个全自动的工厂,只要我们活着,它就会有源源不绝的电力,让它持续不断的运转,嘎嘎嘎嘎,即使制造不出任何有创意的产品,它一样会发出扰人的杂音。
我们常像顶着一桶新鲜牛奶就幻想将牛奶换鸡蛋、鸡蛋孵小鸡…换得牛羊满山的女孩,最后开心得手舞足蹈,跌了一胶,把牛奶倒了满地;所以,我们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们有时像垃圾处理机,拼命处理自己制造的问题。
但我如此批判假设性问题是很没良心的。很多故事的雏形(也就是说,当一只鸡还是鸡蛋的时候),都来自于假设性的问题。
如果没有死亡,那么,爱还有意义吗?
曾有一位某校校刊社(参加这个社团,便是所谓的文艺少年)的同学问我:
你相信爱可以对抗死亡吗?
我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因为他很认真,所以我不能说,我非上帝,如此“大哉问”的假设性问题难以回答。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对抗死亡,我拐了个弯,换个角度想:
如果没有死亡,爱是没有意义的。
地久天长,万寿无疆,何必急于爱呢?反正你永远在,他也永远在,你总有一天等到他,他爱你一下又何妨。真心如果没法通过时间考验,难以珍藏,但若必须经过时间无止无尽的考验,爱情哪里不会味同嚼蜡。
再动听的音乐,源源不绝,也会让人浑然不觉,若又逼迫你全神倾听,怕过不了太久,耳朵长茧,心灵麻痹,整个人发疯。
没有一个运动员可以无休无止的在场上奔战。人人需要歇息,唯有爱,我们要的太多,求的太苛,我们问爱人,你现在对我已经不如从前了,对不对?
从前你眼神看我如燎原野火,如今只剩点点星火…我们不让爱休息。旧爱需添新薪,但也得让它休息,可惜对爱,做过研究的人屈指可数,还没有提出“留白的艺术”
死了以后我们会去哪里?我们都在当孩子的时候,被这个问题袭击过,记得那年我七岁,有个小朋友忽然没来上课,他们说她永远不会来了。我问大人这个问题,他们的答案没法说服我,天堂地狱都离我的想像太远,我把自己裹在棉被里想,想得全身发冷,冷汗直流,我问自己,人鱼公主变成泡沫之后,去哪里唱歌呢?最喜欢问永恒问题的是,孩子。以撒辛格说:
至今,我仍然不知道。
没有人能给标准答案。任何宗教人士都不能提出百分之百的保证。我们的保证与解答都必须框上“假设性”三个字。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不必担心,可以想像。人鱼公主去哪里唱歌?说不定另一个世界有真正明白她的王子,这仍是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