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都在缓缓流动。
回到寓所,他洗了澡,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裤。睡衣裤是白的底色带蓝色细纹的那种,棉质,很舒适。他准备上床睡觉,经过画架的时候,他阴郁地盯着蒙在画上的白床单,没去碰它,径直走到床边,把自己用力扔到床上。温暖柔软的床总给人一种关于子宫的想象。这种想象是无用的,但充满温情,焦虑会沉默,不安也正将消失,思想形成一张平静的流动的网,你看到时间在网中安然流动,夜像花一样开着,闭着。
深夜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来。那声音是如此的没有来由,他跳了起来,长长地吸了口气,在暗中摸了半天,一直找不到台灯的开关。等他终于打开灯,拎起话筒的时候,电话线的那头已经挂了,他屏声息气地想了一会儿,无法确定那会是谁的电话。于是他赤脚走到书桌前,取出一本通讯录,那上面记着一些人的名字,也有一些用字母或线条来表示的符号。他仔细地查看着,最终没有任何线索。他点上一根烟,听到窗户外的风时紧时疏地吹着,不远处的工地上打桩机正开足马力,不时发出魔鬼般的粗鲁的声音,屋里的家具闪着午夜时特有的荧光,木纤维细微的撕裂声,还有下水道在一阵水流暴泻后像空空的腹腔那样发出振鸣声。
他随手拨了个号码,过了3秒钟后就挂了它。话筒在桐槽上发出轻微的声音,这声音在深夜留下一点难以捉摸的痕迹,隐藏着他的晦暗的愤怒,并且表明随之而来的那种荒谬感。
他抽着香烟,睁着眼睛,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一个雨天,他坐在圈椅上,手里摆弄着小收音机,收音机一直在发出令人不适的杂音,他检查了一阵,判定是该给它换电池的时候了。他起身在一个抽屉里翻找,这时房门开了,进来一个穿着肮脏的工装的男人,他认出这是在浴室里修下水道的那两个工人中的一个。穿工装的男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小收音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说浴室里的活很麻烦,可能要把浴缸砸开一个大口子。他摇摇头,这不行。他们温和地争执了一会儿,最后穿工装的男人在得到他的许诺后满意地走出房间,浴室里又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说他会给他们增加报酬,如果修好下水道又能保住浴缸的话,当然。
房门又被推开了,进来另一个穿工装的男人,他知道这是两个管道工中的另一个。男人盯了一眼他手中的小收音机,这会儿收音机已换上了新的电池,音色清晰而饱满。男人挠了挠头,问他能不能给支香烟,他刚才给的那包烟掉抽水马桶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包烟,递给男人,同时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一种即将失去的耐心使他对男人露出一个诚挚的微笑。男人也对他笑笑。问可不可以用一下他的电话。他点点头,男人走到电话机前,快速地拨出一串号码,从男人的话里可以判断电话那头的是个女人,男人的妻子。
两个穿工装的男人离开的时候,向他道谢。他兑现了先前的许诺,因为下水道修好了,浴缸也没有损伤。他和他们一起走下楼梯,在底楼的信箱里,他看到一封有着漂亮封套的信。
一封邀请函。他被邀请参加10天后举行的一个大型酒会,届时有许多本市知名画家出席。信的落款处写着一个艺术协会的名称。他把信放进抽屉,暗暗地想着自己被邀请的缘由。他跟这个协会从来不曾打过交道。
他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雨景。人们撑着各种颜色的伞,车子飞快地把泥浆溅到他们身上,看不清的雨点不停地从白茫茫的空中坠落,地上积满了水,还有纸皮果屑可乐杯。一切都是乱的,而世界的下腹部已经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