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头来,看到酒吧老板坐在吧凳上,手里转着芥末罐。他们温和地对视一会儿,然后各自转过脸去。他喝着喝着感觉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喝醉了,张大嘴,有意无意地让一个个啤酒泡从喉咙里冒出来,嗡嗡嗡,小腹,上能感觉到一种轻柔而甜蜜的捶打。他决定上一趟洗手间,于是慢慢站起身。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一股清冽的风吹进来,像猫爪一样在皮肤上留下轻向的刺激。他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从门外走进来。他呆呆地盯着女人,那漂亮的像月亮一样苍白的脸,那美如天鹅的脖子,那空洞无物而又神秘莫测的眼睛,他想发出一个声音来,喉结紧张地滑动着,喉咙却发出类似咳嗽的咕哝。女人灵巧地绕过他,在离他不远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来。他转过脸,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来。他确信女人已经看清了他,可她为什么不对他打一声招呼?他抽出一根烟,点上火。烟雾给人一种放松感。他又站起来,径直朝女人走过去。女人也拿出了一根烟,似乎在到处找打火机,他顺势掏出火机给她点上火。在火光中他仔细地观察着女人的脸、但这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对她微笑着,她也对他笑笑,说谢谢,然后礼貌地示意他让开一点,举起一只手招呼侍者。小伙子给她拿来酒单,她很快地翻了一下,说了酒的名字,BACARDI,不要加可乐。在这过程中,她并没有多看他几眼,也没有请他坐下来。于是他往洗手间走去。
他在洗手间黯淡的灯光下定了定神。洗手间里没有别人,水箱有节奏地滴着水,是个有利于整理头脑的环境。他看镜子里自己的脸,他对这张脸有些捉摸不透,感觉不到这脸与自己的任何关联。自己正在死去,像耳边那滴水声,滴答滴答化为无形,也可能还苟活着,为了刚才从门外进来的女人,他听到心跳声。很快地,他走出洗手间,朝女人走去。
她礼貌而冷淡地看着他在对面坐下来。她听到这男人问了她一个古怪的问题,愿不愿意继续帮他完成那副画,她不做声,眼前这个男人貌不出众,一身破败的黑衣,神经质地看着她,像潮湿夜雾里的一盏破街灯。而事实上她从没见过他,并不认识他,对他也毫无兴趣可言。是的,除了那个长发乐手,那个让她心碎让她绝望的白面长发的男人,她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男人了。这世界已索然无味。事情就这么简单。她对这男人表示歉意,她想他是认错了人。
他看起来很吃惊,双手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松开。他对她说了一些细节,包括她送他的一个服称,小媚眼儿,还有,她总是担心在浴缸里会长出第11个脚趾,等等,所有这些,她该记得的。他还在微笑着,眼睛闪闪发亮,是啊,为什么不微笑。眼前这一切越来越滑稽,简直是荒谬。
她也微笑起来,男人那半发疯的眼神弓l起她一种奇怪的共呜。绝望、谦卑、宽容、残酷的微笑。这微笑使人们显出一种疲惫的美,眼前的陌生男人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自己的影像,她摇着头,微笑着,就像他那样。不,不,她是第一次来这酒吧,她从没去过他那儿,也从没躺在一个陌生的浴缸里,更不知道一幅名为《水中的处女》的画。她说。她觉得这很荒谬。事实上她也有种厌烦感,不,那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她自己,针对这世上的某一种爱情,这种爱情可以带来真来的幸福,也可以带来真实的死亡。她现在已失去了爱情也就失去了一切。这并不夸张,是的是的,世界上的确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东西,连上帝也不能理解的。这些东西可以写成一首长长的诗,有关时间、时间的稍纵即逝性、存在的神秘性、梦与现实的似是而非性、荒诞性的诗。
酒吧打烊的时候,老板看到一对男女把头埋在桌上,桌上摆满了空酒瓶,到处弥漫着酒精的芬芳。老板提醒了他们,他注意到穿黑衣服的男人嘴角浮起一个奇异的笑容,男人握住女人的手,甩剩下的另一只手冲他摆了摆。男人和女人慢慢地走出了酒吧。
老板看着他们离开,摇摇头,叹了口气。
日子过得很快,酒吧的门开着,对城市的每一个诗人、骗子、天才、妓女、酒鬼、垃圾、夜莺、淋病患者、退役的游泳健将、过气的昨日歌星、鸭舌帽爱好者、非洲酋长的儿子、有着黑眼圈的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