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柜台结帐时,我看着阿信半睁着眼将收银机打开,终于忍不住问他:“阿信,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买叉烧包跟麦香红茶吗?”
“啊?一共三十五块。”阿信只是迷惑了半秒,随即告诉我身为顾客的事实。
就是这样,阿信从没记得过我的习惯,甚至连我总是不要塑胶袋这么有公德心的事也不记得,每次结帐完都要问我一次:“先生,请问你要塑胶袋吗?”真是令人泄气。
我后来放弃了跟阿信之间的默契培养,毕竟连续一个月猛吃叉烧包可是会腻死人的。所以问阿信应该没屁用吧,他甚至连我在心里叫他“阿信”这种事也不知道。
我还能问谁呢?
公车司机?我可不认识总是会在我快到站时,会大叫“箫国胜!下车啰!”这种模范司机,我认识的司机只跟老年人说话,例如那个总是在赶时间的八字胡司机老陈,总是对慢吞吞的欧巴桑大喊:“卡紧啦,青红灯系呒等人耶!”我还没到司机愿意跟我喊叫的年纪,对老陈来说我还只是个投币的乘客罢了。
漫画店的小李?那个戴着拉风红色边框眼镜的小李?不,他跟阿信一样,连我在心底叫他“小李”也不清楚,更扯的是,小李连我故意、重复、不断地租借七龙珠这套老漫画的“老样子”都没心思注意;任何人都该知道,七龙珠尽管是套经典漫画,但像我这样努力复习同一套漫画的情况绝对是个异数。
半年前我终于压抑不住,于是堆出一个老顾客该有的笑容,拿着三本七龙珠漫画在柜台前跟小李说:“好漫画,就像七龙珠,每一次看的感觉都不一样,每次都有新的领悟。”
小李窝在柜台后的小椅子上,从一本厚厚的连载漫画册中抬起头,歪着头问:“会员号码?”
我微笑道:“七龙珠我看了三十一遍了,还是很赞啊。”
小李看着电脑萤幕上的会员资料库,不耐烦地说:“号码忘了?电话号码跟手机号码?”
就这样,从那时候起我就不看七龙珠了,那会使我想起那次感伤的互动;尽管我竭力想要培养出电视剧里顾客与老板间的默契,例如我只要点个头,老板就会将一杯不加奶精、半匙白糖的蓝山咖啡送到我面前,彼此还会双目交会,但这种默契其实是城市里的海市蜃楼。
还是该去打工的地方,问问老板我这几天有没有去上班?行不通的,有一次我请了三天病假,第四天我回到卖饮料的小店时,老板对我的称呼只剩下“喂”一个字,简单却不明了。
我曾经试图抗议:“老板,我叫箫国胜,你可以叫我小箫或老箫。”
老板总是坐在电风扇前,切着西瓜,用一种陷入哲学式沉思眼神看着我,然后把西瓜放进果汁机里搅碎,生硬地说出:“小箫”两个字。然后过了五分钟、或是三杯西瓜汁的时间,我的称呼再度简化成一个“喂”字,好像我的抗议从未发生过。
“是存在感的问题吗?”我看着尸体,真希望他也有同样的困扰。
尸体的尸臭跟杀虫剂的药水味混在一起,流露出悲伤的味道。
“其实,说不定大家都是一样的。”我安慰着尸体,说不定阿信跟小李在其它地方也有同样的困扰。
想想也对,这种令人胸口郁闷不停吐气的事常常发生在我的身上,说不定不是我妈当初忘记把“存在感”一并生给我,更可能是因为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正在流失一点一滴的存在感?
也许,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说不定连跟我最为熟捻的老板娘对我的记忆,也仅止于“汉堡蛋加中杯奶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