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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遗症(8/10)

多了那么点儿情谊,也不怎么冷了。

我喝了一杯茶,昏昏欲睡,靠在椅背上打起了轻鼾。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田甲坐的椅子已经空了,我甚至记不清,田甲是否曾经坐在那里。那个男人看着我,尖突的喉结上下滑动,大约是咽了一口痰。他的脑袋很大,细长的脖子好像支撑不住了,他将椅背翻到前面,叉开腿,像骑木马那样跨上去,把下巴搁在椅背上,眼睛看着前方。前方是我。他发呆的时候,和田甲有点像。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十九号”我以为是由于口音问题,他说不清“石九好”或者“师秋浩”重新问了一遍,他还是那么回答,喉结像树上的松鼠一样窜得飞快,同时收拢叉开的双腿,夹紧椅子靠背,羞涩地保护他的小弟弟。然后,他似乎困了,缓慢地垂下眼皮。他睡着了,死了一样。

如果现在让他吃一粒枪子儿…我无聊地瞎想。房间里的摆设,像审讯现场,我发现,我正好坐在审判席上。这挺有意思。那个男人像被逼供折磨得奄奄一息,耷在椅背上,露出一截细弱的脖颈,等待砍刀落下。我决定戏弄一下他,拍了一下桌子,男人身体一弹,举起头望着我,像一只怪异的大头鸟,脑袋夹在微耸的两肩中。

第08节

“十九号是我的病人。”田甲,这只来历不明的飞蛾,突然出现在屋子里。我怀疑她躲在墙壁的夹缝中,你也可以说她是一只虱子,藏在男人乌七八糟的头发里。自从老爹老妈死后,我相信什么都可能发生。你会在粪坑里摸到金戒指,鸟窝里掏出个小人儿来。

竹笋和大鼻子没准是国家安全局的,也可能只是两个老混混。我看得出来,他们在努力掩饰某种流氓习气,装出国家干部的样子,尽量对我先礼后兵。不过,你也看见了,到目前为止,说礼也算不上礼,兵也没见使出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老爹说,毛主席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我只想吃东西,更想睡大觉。

我看着田甲,嘴里寡味。即便她说男人是她的亲爹,也没什么奇怪。把自己老爹弄去枪毙的女人,不就是个疯子嘛。你看她,一直幸灾乐祸,花痴一样地笑,脑袋撞到了中央的灯泡,屋子里的几个影子,荡秋千似的,晃得我发晕想吐。那个男人,像是为我把脉的医生,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想起了一个恶心的梦,手指被毒蛇咬了一个洞,整个手头里储满了乌血。我忍不住了,吐了一地。像某种预谋似的,一条黑狗窜出来,飞快地添净了地上的秽物,坐我面前,看着我。

灯停止摆动,突然的安静,让我不自在,像无法隐藏心理活动。幸好田甲说起了她的病人:“他是我的病人。出了车祸,后来出现了幻听、幻视,还有性欲亢奋,半夜三更把妻子拉起来,叫她听听水龙头漏水的声音,要么强行和妻子睡觉,妻子受不了他,跑了。”田甲缓缓说道,和主持婚礼的证婚人一样严肃。十九号点点头,向田甲投去赞许与鼓励的目光。我就是婚礼上调皮捣蛋的孩子,故意弄乱新娘的婚纱,横插脏话,搞破坏。说实话,即便田甲在编故事,也不失为消磨人生的好时刻——我还没想好,出了这个门,该到哪里去。当时风声挺紧,不良少年都赖在发廊和洗头妹调情,或在仓库里睡大觉。我挺厌恶他们身上冬天不洗澡的气味,跟农民催化庄稼的氮肥尿素一样刺鼻。夏天还好,每天在资江河里泡几个小时,顺便摸到停泊江心的货船上,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偶尔拿走女人的奶罩,在水面扔来扔去。我们干这些事情时,碰巧还救过人命,并且谢绝了报酬。

田甲在房间里转了一个直径为两米的圈,接着说话:“十九号是他的床位号。我进医院那天,他就在十九号床。我喜欢十九这个数字,十九的故事太多了。比如,你的父亲12月19号生日,我十四岁那年的5月19号,和你的父亲…睡了…你的父亲成了我的人…五月的槐花好香啊。”

你听见田甲说什么了吧?像讲春天很美丽一样,说她和我的老爹睡了。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我是头猪,从小就是一头猪,我老爹也是猪,她是在老妈肚子里随嫁过来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我听到这段有了意思,来了点小兴奋,原来,我们一家这么复杂。想想以前生活时的情景,总算明白了一点事理。我记不起老爹的样子了,真诚地想了想五月的槐花,还有油菜花、芭蕉花、喇叭花、梧桐花…我觉得田甲撒了谎,告诉她,老爹身上是楠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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