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有效的梳理与发泄,身体机器内部就会病症不断甚至瘫痪不起,一个国家、甚至一个灵魂,都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大约有两秒钟,我从小伙子放大的瞳仁里看见冷静的自己,又从自己的瞳孔里看见他变形的面容。他那双褐色清澈凡事信赖的眼睛一眨巴,几乎是惊慌地离开了座位,另一个屁股迅速填了过来,面朝讲台,虔诚引颈。
我凑过去低声说道,假话,全是假话!我认为朱希真教授对你我以及在座的听众进行了一次预谋周全的强奸,为了这次机会他兴许准备了几十天几个月甚至几十年,就像魏或生从我出生起就盯上了我。看不出来么,朱希真在做戏,在说谎、行骗!东西胀了,兜里的钱瘪了,我们院里的钟点工明嫂提百分之三十的酬劳也只能吃劣质花生油、死猪肉、烂菜叶、糙大米、臭鸡蛋,电影票八十块钱一张,爆米花十块钱一小筒,能看得轻松、吃得愉快吗?撑着吧,隐瞒吧,粉饰吧,崩溃,迟早都会崩溃!
我似乎激动得要跳起来大喊,其实我一直嘴唇紧闭,投吐一言半语,与他人表情一致,幸福地望着朱希真,完全沉浸于一个经济界权威的真知灼论里,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大师不可多得,聆听天籁瞻仰圣容的荣幸必将数月不洗颜面,经年不掏耳屎。
讲台上的灯光因某种情感愈显炽热。朱希真教授喝水、擦汗,脸色红润,脂肪温和,如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慢条斯理。
我没有忘记他的皮夹子,它是惟一使我保持理智的东西。它只是一个皮夹子而已。我突然觉得朱希真教授有一场更大的阴谋,他在窃取比皮夹子丰富万倍的东西,因为堂而皇之与权力威信蒙敝了所有人。事实证明,对权威的迷信只会使人类越来越愚蠢越来越易受摆布。瞧这些人,瞧这些需要他者来阐释自己人生的人们,瞧这些无头无脑的墙头草!我深幸自己没有卷入其中。我差点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懂元神出窍的法术,却总是如梦初醒般,被眼前的事物惊倒。发现自己待在这么多动物中间,却永远不可能遇到真正的我,满心失落,昏昏欲睡的惆怅把我带到僻静之处,那里波光粼粼。
魏或生和我妈薛蓉曾是同学,因为这层原因,魏或生对我理所当然地照顾有加。我今天四肢健康地坐在这里幸运地听朱希真教授谈膨胀问题,足以证明过去竹林里发生的一幕是“我”此生的甜点,痛苦这只球于我擦身而过,落在不知明的地方。我没有受到损害,世界没受到损害,魏或生也没有受到损害。
竹林是人生必经的幸福林荫,在那儿秘密“成人”的巫镇姑娘不计其数。
淋了几场春雨,后山的竹笋就膨胀泛滥。如果巫镇人不抓紧时间拼命掰笋吃笋,笋就会长到巫镇的街头,长到你的家里,从你的卧室地下顶破你的床。我热衷于掰笋,切片晒作干笋冬天炖肉外卖或者扔进垃圾堆都无所谓。竹林里的时间与空间迷乱怪诞。每一棵竹子都在生长自己。我在里面消磨时光,给我妈薛蓉足够的时间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男人搞完。
我往竹林深处走,鸟吱吱地叫。密集的竹子遮天蔽日。我身背竹篾篓子,裤脚湿了一截,腿上冰凉。一想到被我妈薛蓉提前两个月拎到人世间,我得按照现有的生命轨迹走下去,我单薄多病的身体便对她充满厌恶,我愿意死在竹林里尸体被狼虎叼去。我居然很想念我素未谋面、不知死活的父亲,我妈薛蓉却对此守口如瓶。
我在竹林里拐弯抹角,专走无人踩过的地方,竹林幽暗,腐泥潮湿,鞋子踏湿了,下肢冰凉清醒。我快活地吹起了口哨,模仿鸟叫。春笋没心没肺地泛滥。我没心没肺地收拾它们。我弯腰从胯下看见了魏或生,瘪脸憋得像猴屁股,样子十分滑稽。魏或生冲过来,憋红着脸把我按在地上。我一动不动,认真地说,魏老师,你是不是我爸?你见过我爸吗?魏或生惊异地爬起来,样子难看地跑了。
我把竹笋背回家,我妈薛蓉头发蓬松面色红润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眼里一股霉味。我拉亮灯泡,屋子散发一圈昏黄的屎光,虫子在木墙上啃出的图案花纹相当丰富,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散发出来的朽木气味像竹林里的腐叶,自由散漫狂妄自大。
我仇恨的眼光发现,我妈薛蓉老了,她裹着那种床单一样的大花睡衣,那些大花已经一朵接一朵地萎蔫了。
天知道我那时心情多么复杂,一边动了恻隐,一边又要测试我妈薛蓉对我的心肠,心底里升起痛快的邪恶。我缓慢地捡拾头发上的树叶草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用力抠划湿衣服上的泥土,低声说魏或生是个畜生,他强奸了我。
我斜觑我妈薛蓉,只见她脸色苍白,身体在大花朵里起伏,像是突然胖了。胸部猛地大了起来,好像要从屋子里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