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泡感到自己正在消失,从村子里消失,从喂猪打狗声中消失,像一滴水,被土地吸吮干净。大卵泡的心情原本有点坏,现在开始烂,往骨头里烂。他想,他们在侮辱他,那些沉默的、眯眼笑的、绕道的行为举止,他们的古怪神情,都是对他的侮辱。从前他们骂他,喊他大卵泡,怎么着,都当他是村里的人,想想都觉得亲切。大卵泡细长美目越来越窄,几乎只有一条线隙。他心里的恨转至曹凤兰,以及那个不知名的男人身上。那男人霸占了曹凤兰,侵犯了他大卵泡的自由。
大卵泡转了几天,感觉村子没以前大,倒是冲天而长的树,比平日里高出许多,直指白茫茫的天空,细小的叶子密不透风,聚成团状,浮在头项。大卵泡仰头看一会,只觉得头晕目眩,目光在结满苦枣的矮树丛里打个回旋,落在地面,发现自己踩在一堆牛屎上。大卵泡认得,这是队长家的牛拉的屎,只有队长家的牛,才拉出这么一大团,霸了半条道,很嚣张。大卵泡一边在路边的野草上蹭脚,一边骂牛不懂事,屎屙到大路上,一边骂村里人懒惰,这么好的一团牛粪,可以放渔塘,可以埋菜土,总之是有用无害的肥料,居然没人理它,所以糊了他一脚。不过,牛粪是香的。
大卵泡金盆洗手有段时日,现在又动了拾粪的心。
在歪脖子柳树下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大卵泡知道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大卵泡经常这样,不知道时间,更没办法掌握时间。他知道老兄从来不等他吃饭。老兄自己吃完,留出一份,热在锅里,他什么时候回去,饭菜都是热的。
日子比较舒坦,大卵泡面色更显桃花,早就认为自己添个把女人,已在情理之中。
曹凤兰家的窗口亮了又灭了,灭了又亮了。一明一灭的窗,好比曹凤兰抛来的媚眼,又似一种嘲弄,把大卵泡心里搞得上上下下,爱恨交加。大卵泡面朝河面,河对岸的风景看不清了,河水闪烁幽光,一团模糊,像曹凤兰的屁股,大卵泡从来没看清过,那只屁股是往上翘,还是向下垂,是大还是小,是扁还是圆,是多肉还是削瘦。不过,这不重要,大卵泡不需要对一个屁股那么了解,也不需要那么具体的一只屁股,他只想知道藏在曹凤兰背后的男人。再坐了一会,这个想法也淡了,他不需要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只想最后一次告诉曹凤兰别错过机会,他是真心的,书记的亲弟弟,全村上下只有一个。
雄心勃勃。大卵泡一到夜晚就雄心勃勃。他慢慢地靠近曹凤兰的住处,感觉自己正带着一个团的兵马包抄过去,拖着一张细密的网,紧贴地面,搜刮前行。大卵泡眼睛钉在有亮的窗户上,好比打了封条,曹凤兰她插翅难逃。
发现自己溜到曹凤兰的后门时,大卵泡吃了一惊,没料到自己这么不君子,只有私通的男人和女人,才会偷摸着走后门。不过,到底是来和曹凤兰正儿八经摊牌,还是听墙脚,大卵泡自己也分不清楚了。到得后门口,他立即隐蔽起来,并且把耳朵支出去,将曹凤兰那个小小的卧室罩住,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声音好比在灯罩里扑腾的苍蝇,不激烈,也不平和。
三十多岁的人了,身材还这么巧,也不见老。做我老婆后,你得藏着点,莫惹那些贼溜溜的人。
我哪会去惹他们。知道你弟弟前几天跟我说什么不?
他?咱俩的事,我还没跟他讲,你告诉他了?
不是。是他,要娶我做老婆。嘻嘻。
他说过这话?我不信。我了解他,他对女人兴趣不大,看都不看一眼。
是真的。我说我有人了,他脖子都粗了。
看来,他是个正常人。
我看不正常,瘸成那样,还想娶媳妇,把你要当书记的事儿搬了出来。
他怎么能打你的主意呢,我的牡丹花。
和一个瘸子同床干那事,想想都鸡皮疙瘩。
他可能根本就干不了那事。
他怎么长个大卵泡,你又不长。
我要是真长了,哪有你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