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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铺(9/10)

次次挨家挨户搜索,试图缉拿所谓组织暴动的共党首领之际,季云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让人心急如焚,季云老是吐血不止,大口大口地泉水一样地出来,无论是季云自己还是他的保护人,都相信他的性命危在旦夕。前来清剿的士兵最初是一个团,以后剩下一个连,指挥部就设在中学里。

小镇上的老百姓狠狠地受了些骚扰。到清剿后期,带兵的连长和带警察的局长为镇上的一小寡妇闹得不可开交,互相不买账,互相责怪对方无能吃干饭不像话。小寡妇从床头弄到了送季云出封锁线的通行证,她不仅亲自护送季云出境,在哨卡和胖胖的班长打情骂俏,而且一直把季云送进医院,毫不吝惜地捐献出自己的私房钱。医院很长时间内成了季云的避难所。该用的药都用了,季云依然吐血不止,清剿已经结束,紧张的气氛趋向缓和,警察局长重新回到正在装修的警察局上班。警察局和医院仅仅隔着几个门面,局长大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所要抓的要犯,就藏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季云的学生不约而同地都来看望他。渐渐地,季云藏在一家医院里的秘密已经不太成其为绝密。每个人都把这消息传递给他认为信得过的亲人或者朋友。季云的情况愈来愈糟,血仍然断断续续吐着,体温忽高忽低。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将不久于人世,医生毫不怀疑下次发作便可能导致生命结束。一股不满的情绪在小城里慢慢徘徊。大家都觉得当局不放过一个垂危的病人实在于理难容。不满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临了,除了警察局长大人和他的太太,全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季云下落。

一副担架将离死亡不远的季云从医院抬到警察局。胜利冲昏头脑的警察局长兴冲冲向省城发电。慢慢徘徊的不满情绪开始转为愤怒,人们奔走相告骂声不绝,一场真正的暴动已在酝酿。最先受到发难的是局长大人的日本种狼狗,这畜生吞下了一个插了许多鞋钉的馒头,上蹿下跳见了谁都咬,紧接着轮到局长太太的波斯猫,整个一条尾巴都被砍了,因为失去平衡,走路时东倒西歪,不住地小心翼翼回头偷看。人们都说,季云的最终被处决,和惹恼了局长太太有极大关系。在那几天里,局长大人的家鸡飞狗跳,局长太太的骂声在马路上都听得到。有一天局长大人刚出门,来了位衣着极整洁的小伙子,白面书生的样子,捧着一精致的礼品盒,说是专程来为局长太太祝寿的。局长太太很遗憾地告诉小伙子,他不仅记错了日子,而且少计算了将近十岁。为了不让张皇失措的小伙子感到尴尬,局长太太亲自沏茶亲自递烟笑容可掬。恢复信心的小伙子自称是谁谁谁的公子,高谈阔论扬长而去。局长太太一个人打开盒子,笨手笨脚迫不及待。盒子里只有一条猫尾巴和一封信。猫尾巴算是物归原主,信的内容却充满威胁,写信人自称掌握了局长太太出嫁前就不是处女的真凭实据,如果她不能说服她男人释放季云,一向令人尊敬的局长夫妇将成为小城里大丑闻的主角。事实上,局长大人对季云绝对客气。在关押季云的日子里,他忍受着太太的无礼挑衅与暴跳如雷。对季云杀还是不杀,局长大人煞费苦心。他一再宣布自己并不能操纵生杀大权,即使是主意已定,行刑的时间和地点都已安排停当,他仍然口是心非地保证尽力挽救季云的性命。“关先生这样的人才,本局长自然是特别特别地喜欢了。”无论是对医生还是对自己的属下,局长大人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对季云要特别照顾“贵重的药,只管用,只管用。”

当时,来自省城的报纸,要隔两天才能到达。季云的身体似乎有了起色,苍白的脸开始有些红。医生坚信这是回光返照,对他是否能够起死回生不抱任何希望。作为囚犯,季云不仅可以继续得到治疗,并且享受到了看报纸的待遇。局长家的报纸向来由太太最先过目,然后放在床头,供局长临睡前阅读以便起到催眠作用。自从季云提出了要看报纸,局长每天在班上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将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送去给季云,风雨无阻绝没例外。如果非要强调有过例外的话,惟一的一次例外是行刑前。这一次,局长已来不及派人送报纸。虽然事先做了严密的安排,事到临头仍然缠得局长大人脱不了身。押犯人的车子已经出发,长途电话偏偏一个接一个挂过来。消息显然泄露了出去,愤怒的群众正在警察局门口聚集。不服气的局长大人准备从正门突围,但是几个负责保卫他的部下一致认为从后门溜出去最好。局长一行冒雪赶到刑场。季云从担架上被抬下来,放在早就准备好的一张藤椅上。一起将处死的另外四个人被安排在季云的侧面。寒风凛冽细雪乱飞,几乎用不着说什么话,行刑队开始扳枪栓,子弹上膛,都等着局长摆摆手下命令。“关先生,本局长也是迫不得已。”局长上前向季云告别,并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话要留下。季云冷笑着白了他一眼,使自己坐坐正。“关先生,说什么都行,说一句吧。”季云说:“国家在你们手里,好得了?”局长摆摆手,深表歉意,忽然间他想到了还没让季云看过的报纸,很大方地掏出来,递给季云。关于季云被处决的消息,三天前出版的省城报纸已用大字标题刊出:枞阳暴动总司令关季云,已于今晨四时枪决。季云冷笑着看了一会那大字标题,十分镇静地看起报来,看完了一版看另一版。局长在他身边毕恭毕敬地等着,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慢慢向后退去,对行刑队摆摆手。稀稀落落的枪声终于响起,季云身边的四个人挨次倒下去,他依然聚精会神看最后一篇文章,看完了,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行刑队,将报纸重新叠方正,往旁边一扔,侧过脸,看看已先去的四个人,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示意刽子手们开枪。

2

士新为营救季云竭尽全力,时间实在太仓促,他马不停蹄,奔走于权贵之间。如果秀秀能早点来报信,结局一定不会这么糟糕。糟糕的结局首先因为消息闭塞。士新对发生在他家乡附近的重大事件一无所知。大荒之年,不是旱便是涝,到处都听得到危言耸听的抢米抗租新闻。公务缠身的士新做梦也想不到,书呆子兮兮的季云会和一场所谓的暴动有关。他不会想到季云不仅卷入得如此之深,而且因此牺牲一条性命。当哭哭啼啼的秀秀坐在士新家的客厅里,对着刚从热被窝里钻出来的士新夫妇喋喋不休语无伦次的时候,似睡非醒的士新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不住地打呵欠,又不住地捂嘴掩饰:“不激动,秀秀,不激动,你慢慢说。”秀秀找到士新家是个大清早,晨曦中弥漫着湿漉漉的雾。士新家的新居非常难找,这种专为民国官员设计的公寓栋栋都差不多。在南京街头流狼了一夜的秀秀疲倦不堪,不停地作呕想吐。一位去菜市买菜急于找个帮手的广东保姆,将秀秀误当作前来找工作的女佣,拉住了她纠缠不休。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谁也不明白对方的真正意思。“方太太,方太太,要是找不到你们,”秀秀见了士新夫妇,眼泪哗哗流,激动得差点昏厥过去“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士新夫妇都让秀秀不要哭。很显然,只要她不平静下来,士新夫妇就不可能明白季云究竟出了什么事。“方先生,方太太,快,快,快去救救关老师!”秀秀表现得有些歇斯底里,她恨不得立刻将士新夫妇拖走“快,快呀,求求你们了,方先生,方太太。”让秀秀平静下来绝非容易事。秀秀终于明白自己正在使士新夫妇无所适从并且开始不耐烦。她总算接受了真珠让她去卫生间洗把脸的请求。从卫生间出来,早先蓬头垢面的秀秀略施修饰,看上去仿佛变了一个人。

士新糊里糊涂地知道了一个大概,忿忿不平发牢骚说:“县警察局真是荒唐,抢米的不抓,砸警察局的不抓,却去抓他一个教书匠。”秀秀又哭起来,绝望地说:“他们说他是共产党。”“你看你看,就这么回事,”士新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症结所在“动不动就是共产党,这罪名最好。珠儿,你不知道如今下面这些办事的,简直不像话。想说谁是共产党,谁就是共产党。季云居然也是共产党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简直不像话。”“方先生,方太太,你们无论如何要救救关老师,”秀秀几乎在哀求,声嘶力竭“关老师会死的,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士新夫妇再次安慰哭成一团的秀秀,再次连哄带劝地使秀秀安静下来。“季云的事,我们怎么会不管,你别哭,别哭。来,让我们把事情弄弄清楚,别急,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士新当时最担心的,不是已经被捕的季云会被枪毙,会被不经过审判秘密押上刑场,他更担心的是不断吐血可能引起的生命危险“唉,季云也是,为什么不想到来南京呢?”士新觉得季云完全没必要东躲西藏“关键的问题,得找人把季云保释出来,然后找个好医生给他治病。”在考虑委托什么人去求情疏通关节的时候,士新不能不烦神究竟该去找位什么样的医生“老是这么吐血,就是神仙也吃不消的。

一定得抓紧,噢,会有办法的,秀秀,你别急,急也没用,急也没用。”“方先生,你说他们会枪毙关老师吗?”士新从容不迫的态度,多少使秀秀有一点宽心。客厅里布置得极雅致,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秀秀坐在舒适的沙发上,隐隐约约地感到了有些希望。自从抢米狂潮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都是担惊受怕。为了心爱的老师的安危,她力所能及地做了她能做该做的一切。现实和噩梦浑然一体难解难分,像搓稻草绳似的全拧在了一起。为什么没想到早一些来南京搬救兵呢,秀秀不禁深深陷入后悔之中。形势几乎是一下子变得非常严重。军队正向小镇开来的消息传到学校时,早有准备的校长若无其事不慌不忙,这位为创立民国立过汗马功劳的老英雄成竹在胸,他只让秀秀一个人知道季云的下落。食物和生活必需品都绝对充足,秀秀负责照顾季云,只要军队一天不撤,就一天不许季云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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