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了的话头儿…
这当儿,一个老汉走进来,手里拄着拐杖,须发全白了,牙齿也脱落了,干瘦的脸上,结着豌豆粒大小的老年斑,抬脚举步相当艰难,看去肯定超过八十大关了,他的左右,走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的象是国家职工,女的是生活优裕的农村妇女装束。他们搀着老汉,防他绊脚跌倒!老薛担心:一旦跌倒,这具棺材瓤子就很难再爬起来!那样的话,他这民政办公室里将会闹出人命来的…这两个男女也真是,有话他们来说不行吗?把这样一个老汉架来干什么嘛!
站在屋子中间和坐在长条凳子上的人,自动让开路,老汉走到薛志良的对面,隔着桌子,张开没牙的嘴巴,问:“兔娃子在不在?”老虽老了,说话的口气却又冲又倔。
薛志良一愣,公社干部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嘛。
身旁那个中年职工抱歉地笑了,解释说:“王书记!是王书记!”
老汉自己也笑了,说:“我叫他小名儿叫得顺口,这崽娃子把名字改咧!他在哪?”
“下队去了。”老薛说。
“哪个队?”老汉问。
“不知道!”
“用他的时光,就跑得不见踪影儿!”老汉气倔倔地说“他今日回来不?”
薛志良听出,这肯定是王书记的什么亲戚了,就说:“不一定回来。你是——”
“我是他老舅!”
“找他有紧事吗?”
“没事我找他干啥!我七老八十…”
老汉说了半截话,被身旁的中年职工拉一下胳膊,就停住了口,然后狠狠地说:“他妗子病重,快断气咧!想见他一面!”
老汉被人操纵着说假话,这太明显了。民政干部故意装着吃惊的神气,叹息说:“啊呀呀!这可咋办?他现在在哪个村,我也不清楚哇!”
“我听人说,他给吓跑咧!躲走咧!”老汉依然倔倔地“我今日不走咧!等他三天三夜…”
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老薛心里好笑这个不会撒谎的老汉,又倔又稚的脾气,他逗老汉说:“你要是在这儿等上三天三夜,我掏饭票给你管饭!晚上咱俩睡,十天半月都成喀!可是,你忘了,你老伴正断气呢!”
“你甭耍笑我老汉!”老汉笑说,口气软了“人说只你知道他的影踪儿,你俩捏得活码号儿…”
薛志良呵呵笑着,走出办公室,走进公社电话总机房,插了东沟大队,又挂了南梁,都说不在。最后,终于在隔河的北滩大队找着了。他把老汉一行三人引进电话室,把话筒交到老汉手里。
这种从国家大机关淘汰下来分发给公社使用的通讯工具,虽不先进,拿在清末年间出生的公社王书记的老舅父手里,大约还是新奇的,老汉看看,半天不知怎么用。
薛志良把话筒一头对准老汉耳朵,一头对准老汉留着长胡须的嘴,坐在一边。那些没完没了的困难申诉听得他脑子压抑而又憋闷,倒想听听有趣的倔老汉将怎样和他的兔娃子外甥说话。
老汉对着话筒,喊说:
“兔娃子!我是你舅!舅今日求拜到你崽娃子门下咧!”
半自动电话保密性差,话筒里传来王书记“嘿嘿嘿嘿嘿”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