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这本并非充满激情、意味长的举动，但是运次五分钟的谈话对这个浑浑噩噩的人那像鱼一样的潜藏的情所产生的影响，不啻在沼泽中投下一块石：先是逐渐地、徐缓地形成一个个晃动的圈，然后厚重地一波一波扩展开来，慢而又慢地漾到意识的边缘。这个固执的沉默寡言的女人多年来现在是第一次总算又同一个人亲切谈。这第一个对她说话的人就在这里，置于冷酷的纷扰之中，竟然知她家乡的丛山，甚至吃过一回她的烤鹿，想起来这实在是异常难得的缘分。而且他还不拘礼俗地在她的上拍了一下，这个举动在山民的语言里，当然意味着直截了当地向女人探问和求。纵使克申琪未敢想非非，当真以为这位风倜傥的男主人属意于她，然而不知怎地那肌肤的亲昵还是唤醒了她昏然慵困的官能。

韶华已逝，在某个疗养地结识了这个比她年纪小得多的男爵，便轻率地嫁给这个仪表堂堂、无不显示贵族门第魅力的轻浮弟。可是月刚过，新媳妇就不得不承认父母的反对有理：他们不赞成匆匆忙忙结婚，特别注重要真心实意，要有才能力。除了隐瞒多笔债务以外，这个很快就变得懒散的丈夫，不久又暴对单时养成的狼习惯比结婚后应尽的本分更兴趣。这个献殷勤属二平的小白脸心不坏，从内心看甚至随和可亲，像所有草率行事的人那样。但他对待世事满不在乎，百无禁忌，不屑于拿钱作本算利息，把它视作微贱者生悭吝的狭隘行为。他要逍遥自在，她却要踏踏实实，循规蹈矩地过日，这是莱因地区市民特有的持家之，可是这使他到无法忍受。尽她很有钱，但是对他的每一笔数额稍大的开支总是锱铢必较。这位打细算的夫人甚至拒绝修建赛场这一他最想实现的要求。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再没有必要为这个脖，大块的北德娘儿们恪守为夫之了。她颐指气使地大声嚷嚷，实在教他听着难受。于是他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把她晾在那儿，他虽未疾言厉，但还是毫不留情地拒斥了这个到沮丧的女人。每当她对他怨言，他就好像关怀备至似的洗耳恭听，可是等到她训示完毕以后，他便借吞云吐雾把她那些情绪激动的告诫远远走，随后无拘无束地怎么就怎么。灰心的妻对这刁的，类乎公事公办的一团和气，比遇到任何形式的对抗都更加到怨气难消。可是面对这极有教养的，从不过火的，简直刺透人心的谦恭姿态，她只能徒唤奈何，因而郁结的愤恨就转而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她大声叱骂仆人，疯狂地向无辜者发她的本来有理，然而迁怒不当的怨恨。因而不可避免地产生这样的后果：两年之中，她不得不更换女佣至少十六次。有一回甚至还先打了一架，大钱赔偿才得以了结。

就这样，通过这次偶然的震，堆在她内心里的泥土便开始一层一层地扒和挪开，终于先是模模糊糊地，然后越来越清晰地显前所未有的情。如同一条狗，在周围所有的双形当中，忽然有一天蓦地辨其中之一就是自己认定为主人的那一个。从这一刻起，它跟他跑跑颠颠，摇着尾或者发吠声来迎接这个命里注定它一等的人，心甘情愿地对他百依百顺，驯良地踏着的他的每个脚步伴随他。同样，在克申琪闭的圈四周，以钱币、市场、锅炉、教堂、床铺这五个惯用的概念筑成了不留隙的边界，现在突人一个乍到者，它需要活动空间，肆意把原来的成员全都推在一边。于一旦抓住什么便永不放手的山民占有，她将这个新来者拽到心灵，一直拉她那麻木的官产生本能冲动的混沌世界里。当然，这变化过了一段时间方才显示来。开初的那些迹象也极不起。譬如说，她给男爵刷衣服、鞋时特别细心，到了迷的程度，而男爵夫人的衣服鞋还是让打扫房间的女仆去。另外，可以经常在过上和屋里见到克申琪。一听见钥匙在外面那门上嘎啦嘎啦地响，

只有克申琪犹如雨中租车前面的一匹，尽闹得天翻地覆，她却依旧木然不动。她不站在任何人一边，也不去理会发生了什么变化。她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些来到她的边，和她共居女仆房间的陌生人不断地变换着名字、发颜、气味和举动特。她不同任何人说话，也不去碰撞得乒乓响的房门，经常中断的午饭、无可奈何和举止失常的暴怒。她冷漠地从厨房走到市场，又从市场回到厨房，奔忙不已。她对这个隔绝的圈以外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如同连枷无情地拍打谷那样，她把一天又一天摔成零七八碎。就这样，大都市里的两年时光在她边逝，并无一事留下痕迹，也未扩展她心中的那块弹之地。只有一是例外：小箱里的蓝钞票堆叠起来已了一英寸，到年终她用沾的手指一张一张地清时，发现积满一千这个有神奇力量的数字，已经不再遥遥无期。

然而，偶然的事情怎么都会发生，就像金刚石钻无不透一样。命运居心叵测，诡计多端，善于从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乘隙而，如同砸开铁石似的，彻底震撼最冥顽不灵的心。在克申琪上，此事的外在因素几乎就像她本那样平淡无奇：当政人心血来，在中断了十年之后，又要行一次人普查，向各分发了非常复杂的表格，要求详尽地填报各人的履历。男爵信不过下人的书写能力，这些人只能画不成样的，仅仅从读音看才算正确的字母。他宁可亲自逐栏填写，为此也把克申琪叫房间。他问清了她的姓名、年龄、生地之后，发现他作为猎迷和当地猎区业主的朋友，正是在阿尔卑斯山中她所在的偏僻角落曾经多次打过羚羊，而且陪了他两个星期之久的一名向导刚好和她同村。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向导原来凑巧还是克申琪的一位父辈，更兼男爵一时兴，竟从这个偶然的机缘引一次不能算短的谈话，从中得知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男爵当时就在她当厨娘的那间客栈吃过齿颊留香的烤鹿——这些全是蒜的小事，但是由于巧合而变得异乎寻常，而就克申琪来说，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对她的家乡有了解的人，简直是一个奇迹。她红着脸站在他的面前，兴趣的神情接着，男爵开起玩笑来，模仿罗尔的土腔，追究底地问她会不会唱颤调，还提诸如此类的问题，像男孩那样胡闹。这时，她笨拙地、讨好地弓着。最后，男爵让自己逗乐了，学着山民的样，非常随便地在她的上拍了一下，哈哈大笑，把她打发走：“现在你回去吧，好申琪！看在你是齐勒谷人份上，再给你两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