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把这手拿开,而身子反更贴紧小二了。什么人都觉出他们两家头很好。小二自己也感到他的妻是一天一天更温柔了。
过年很热闹,是她一生中所还未尝过的热闹。新年里,又由大嫂引着在庙里玩了几次。这庙就是在她们隔壁那洋房的前面,是一个很有名的玛瑙寺。寺的命名的意义,自然她是不懂得,不过那大殿的装潢,那屋宇的高朗,她是也会赏鉴的。并且那里面几个很会说笑话的和尚,几个帮阔朋友,都非常有趣。阿婆也来庙里打过牌,住在玛瑙山居(就是她家隔壁的洋房)看门的金婶婶也常往庙里去。庙里有个叫阿棠的后生,她从她的本能觉得这人也正在拿小二望她的眼光在望她。她很怕。阿棠生得又丑。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欢喜往庙里去。实在庙里比家里好。仅仅就家里那瓦檐也就太矮了,好象把一个人的灵魂都紧紧的盖住,让你的思想总跑不出屋。
闲了时,依旧在三姐处学来许多故事,三姐又津津有味的愿意教她。不知还是三姐觉得谈讲这些有趣味,还是想从这不倦的言谈中暂时一慰自己对于许多物质上的希求。
总之,她总算是狠幸福了。而且她真的也曾觉得很快活来。不过一到春天后,不知为什么总有许多事物把她极力牵引到完全堕入一种思想里去了。
第二章
一
阿毛从小就生长在那荒僻的山谷。父亲是那样辛勤的操作,所来往的人,也不过是象父亲一样忠悫的乡下老人,和象她自己一样几个痴傻,终日勤着做事的孩于。没有事物可以使她一想到宇宙是不止就限于在她谷中的,也没有时间让她一用她生来便如常人一样具有的脑力,所以她竞在那和平的谷中,优游的度了那许多时日。假使她父亲,她姑母不那样为她好,为她着想,嫁到这最容易沾染富贵的西湖来,在她不是顶好的事吗?在那还依旧保存原始时代的朴质的荒野,终身做一个作了工再吃饭的老实女人,也不见得就不是一种幸福。然而,现在,阿毛是已跳在一个大的,繁富的社会里。一切都使她惊诧,一切都使她不得不用其思想。而她又只是一个毫无知识刚从乡下来的年轻姑娘,环境呢,又竭力去拖着她望虚荣走,自然,一天,一天,她的欲望加增,而掉在苦恼的里面,也就日甚一日了。
在新年里面,本是很快乐的,所接触的一些人物,也使她感到趣味。当然,她是只看到那谦抑,那亲热,那滑稽,而笑脸里所藏住的虚伪和势利,她却无从去领解。所以她终日都在嘻笑中,而带着热诚去亲近所有的人,连从前曾一度很扰着她的那城里的繁华都忘掉了。
直到有一天,天气不很冷,温和的阳光正晒在屋前院坝里。她和大嫂在那阳光处黏鞋底,三姐,阿招嫂她们也各自搬着小椅在屋外作活。几人谈谈笑笑的,也很不寂寞。大嫂又时时把她黏好的鞋底拿给别人看,大家又来打笑她。她是非常愧惭,很悔从前不学好这针线,现在是全亏了大嫂来教她。
正在说话很有劲的三姐,忽的把话打住了,阿毛看见她在怔怔的望到外面。阿毛也就掉过头来,原来从山门外已走进两个人来。那穿皮领的,那阿毛从前所看见过的美人儿,正被夹在一个也穿有皮领的美男人臂膀间,两人并着头慢慢朝山上走。于是:阿毛又随着三姐走到挨溪沟的这头,等着他们。终于他们也来了,他们是那样华贵,连眼角也没有望到她那边,只是那样慢慢的,含着微笑的一步一步,两种皮鞋谐和着响声往山上踱。不知那男的说了一句什么话,于是女的就笑了,笑得是那样大方,那样清脆。柔嫩的声音,夹在鸟语中,夹在溪山的汩汩中,响彻了这山坳,于是连路旁枯黄的小草,都笼罩着一种春的光辉。笑完了,又把两手去互相抚弄那双玲珑的小手套。于是这手套,在阿毛看来,就成了一种类似敬神的无上的珍品。阿毛一直送着那后影登了山后,才怅怅的回转头来。阿毛看见三姐同样也显着那失意的脸,并且三姐又出乎她意料的做了个非常鄙屑的样子。
回到原位时,大嫂和阿招嫂正在谈讲那些时款的衣式。阿招嫂劝大嫂作一件长袍出门时穿,而大嫂称说她年纪已太大,不愿赶时兴。于是阿招搜又说阿毛顶好做一件。阿招嫂又夸说阿毛生得倒很体面,加意打扮起来,是顶不错的。大嫂也笑了她几句。
从此,阿毛就希望得一件长袍。其实她对于长袍和短衣的美,都不能分明的看出,只觉得在别人身上穿起总是好看的,阿招嫂既说长袍是时兴,那自然长袍比短衣好了。
并且,那女人的影子,那笑声,总在她脑子中晃。她实在希望那女人再来一次,让她好看得更清白点。她实在想懂得那女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就是说她要知道那女人的生活。她常常想,既然那笑声是那样的不同,若煮着饭,坐在灶门前拿起火钳拨着火时,不知又是将如何的迷人了。但是她立即就否认了。别人那样标致,那样尊贵,怎么会象她一样终天坐在灶门前烧火呢?于是她又想起烧火的辛苦,常常为去折断那干树枝,把手划破,并且那矮凳的前前后后,铺满着的脏茅草,脏树叶,把自己的鞋袜都弄得不象样了。阿毛是简直忘掉从前赤着脚在山坡上耙茅草,而两寸来长的毛虫也常常掉在她的颈上,或肩上的往事了。
不久,阿毛所希望的事,就慨然的来了,并且还超乎她所希望的,实在她应从此得到快乐了!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