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然地弯曲着,脸上早没了血色。她是在做梦不是?“我父亲,”她呜咽道“我要看看父亲。”她挣扎着抱着父亲的尸体,完全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就在这时,小叔捡起了保镖丢下的枪。
他大喊“我发誓,不管你是人是鬼,你这般残害我的新娘,我定要找你报仇,”说着,他朝天开了一枪,枪声惊到了他的马。
宝姨并没有亲眼看到那马一脚踢死小叔,她却听到一声吓人的声响,犹如天崩地裂一般。从那以后,她听到树枝折断,碳火迸裂,乃至夏天切西瓜的声音,都会想起这一幕。
就在那一天,宝姨同时丧父丧夫,成了孤儿寡妇。她低头盯着自己亲人的尸体,喃喃自语说“这是毒咒啊。”接连三天,宝姨一直都不合眼地对着父亲和小叔的尸体,愧疚不已。她对着遗体说话,不顾禁忌抚摩死者的嘴唇,家里的女人们都怕冤死的鬼魂会附她的身,或者呆在家里不肯走。
第三天上,张老板送了两副棺材来。宝姨一见他就大叫:“他是杀人凶手!”她先是举着烧火的火箸要打他,后又拍着棺材大哭。小叔的兄长们只得将她拖开,向张老板道歉说这丫头疯了,张老板回答说见这女子如此哀痛,不免教人叹息。可是宝姨仍然伤心欲绝,家里的女人只得将她用布条从胳膊到腿捆扎起来,让她躺到小叔的炕上,她还兀自挣扎,像是被困在茧里的蝴蝶,后来老太太给她灌进一碗药汤,于是宝姨昏昏睡去,梦里她跟小叔躺在一起,做他的新娘。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一个人躺在黑暗中,身上的布条已经解开了,但四肢仍然乏力。房里一片寂静。她四处寻找父亲和小叔,来到正厅,才发觉遗体已经不见了,早已装殓在张老板的棺材里下了葬。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哭着发誓说要跟随他们而去。她来到制墨的作坊,想找根绳子,一把利刃,或是火柴,好让她像父亲和小叔一样惨死,不必留在世上承受这般痛苦。然后她看到了一锅墨浆。她舀出一勺,伸到炉膛里,墨浆越烧越热,着了火,烧成了一勺蓝色的火苗。她拿起来,手一斜,一口吞了下去。
老太太第一个听到墨坊里有扑扑腾腾的声音,随后家里的女人都赶了过来。大家看到宝姨在地板上翻滚,满嘴都是血和墨浆,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好像有好多鳗鱼在嘴里游泳,”母亲说“她死了倒还好些。”
可是老太太一定要把她救活。前天夜里,小叔托梦给老太太,说若是宝姨死了,他们两个的鬼魂定要大闹家宅,找那些不肯怜恤宝姨的人报仇。人人都知道,恶鬼阴魂不散最是可怕。冤魂会弄得房间一股尸臭,臭不可闻,转眼工夫就能让豆腐发酸,闹鬼的房子墙上爬满各种虫豸。房子里要是有鬼,你一天晚上也别想睡安稳。
日复一日,老太太用浸了膏油的湿布敷在宝姨的伤口上。她买来龙骨,碾碎了洒在宝姨肿胀的嘴巴上。后来她注意到,不但宝姨的嘴巴,她的肚子也开始肿胀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宝姨的伤口渐渐结了疤,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涨得像个葫芦。她从前样子很标致,可是如今,除了要饭的瞎子,人人见到她都要害怕。眼看她性命无虞,只是不能再开口说话了,有一天,老太太对她说:“我已经救了你的性命,你跟你的孩子以后要去哪里呢?你们要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小叔又一次托梦给老太太,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对宝姨说:“你要留下来给这个孩子做保姆。大嫂会说这是她的孩子,把他当刘家子弟养大。见了人你就说你是北京来的远亲,原先住在尼姑庵里的,后来庵里着了火,差点烧死。你的脸这副样子,没人认得出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