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清醒了，挣扎着站起来。镜打碎了，左打了，只剩下残缺的一视力，但他必须要什么。他走到龙前，拉开了铁漏板，看见一个方形的孔斜着通向外面，顺着孔看去，外面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坡。大概这面墙朝向西面，正是黄昏，的杂草辉映着桔黄的光亮。这是不是晚霞所致？他在北清东校上学的两年中，从来没有观察过晚霞。人到了这孤寂的境地，才会注意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在闹哄哄的人世中，人人都把自然当与己无关的遥远存在。他一瘸一拐回到床边，打开饭盒看了看，一个馒，一咸菜，他冷笑了一下，盖上饭盒。疼痛消灭了，留下的是思想。

小方窗外已一片黑暗，他下了床，一瘸一拐的拖着步走到门，将电灯拉灭，黑暗中沉淀那两个小方窗的亮光。他回到床上依然盘而坐，一个小方窗外的天空有一颗硕大的星星。刚才通过下，他第一次看到了北京的晚霞光亮；在这茫茫的铁窗里，又第一次看到了北京的星空，那颗星星在铁栏杆旁边闪烁着。自从他踏北清大学就始终在穷凶极恶、风风火火的努力之中，学习上要步，政治上要步，整个人像旋转的车轱辘一样忙碌地奔跑着，从来都将晚霞与星光置之

他将褥打开，床单铺平，枕放好，同时生了对熟悉的被褥的亲切。这被褥陪伴了他整整两年，一打开就洋溢着自己的味和学生宿舍的气味。在生冷的机油味统治的空间里，被褥给他带来了温馨的生活气息，里面还很仁慈地裹着他的巾、皂、牙刷、茶缸，白茶缸上写着“又红又专”四个红漆字。牙膏的清香，巾捂的馊味，此刻在昏黄的牢房里悠悠扬扬地描绘他与人间的联系。一瞬间他想到，倘若一个人落到与世隔绝的荒岛上，那么任何人类制作的品在岛上现，都会引起如见故人的亲切与惊喜。

一个随海飘来的破瓶罐，一只破胶鞋，都能使落荒者生思乡的遐想。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开铁锁的声音、下铁链的声音和开门的声音，他低着一动不动。有人在门摸索着拉亮了电灯。一盏昏暗的灯泡从照下来，面前现了几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学生，还有一个穿着劳动布工作服的工人。他们将抱来的一卷被褥放在了双层床的下铺，起的一阵烟尘，其中一个人说：“这是你的行李。这是纸，这是笔，你要老老实实检查待。饭有人送，大小便你就在这儿解决。”说着，他们走到房屋的一角，那里有一个龙，下面是一个池。池的是钢板隔制成的漏，很像微缩的路上的栅条状漏盖。他们说：“小便就这样了，大便你多冲一冲，还不行，就把铁漏拉起来。”他用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的表情面对着这些吩咐。有人把饭盒放在上铺，说：“这是晚饭，喝就是自来，你到这一步也没有权利挑三拣四。”咣啷咣啷门又关上了，铁链又穿上了，大铁锁又锁上了，脚步声穿过长长的走廊远去了，只把一盏２0瓦的昏黄灯泡亮了留在这里。

对着门的一面墙上有两块很的小方窗，两光亮透过小方窗斜照来，让他想到农村夜晚放天电影时放映机的光。库房里还有一张学生宿舍用的双层床，也落满厚厚的尘土。他挪过去，背靠着床栏坐起来，瞄了一下六七米的房和二三米的窗，这里摆放一个双层床，不怕为他提供逃跑的方便吗？他随即摇了摇，窗上着铁条，算得上是一个条件充分的“牢房”

将脸和手臂洗净后，才知自己浑伤痕累累。想到自己的所所为，知下没有权利自怜自怨，便在龙上将脚冲洗净，然后坐在床上。奇怪的是，他在下意识中采取了和尚盘而坐的姿势。这姿势他在大学里从未用过，莫非有着什么不自觉的表示？

模糊糊地看到一个暗而空旷的空间，好像是库房，空空的，靠墙放着几块钢板和几桶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