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一方小世界，但在这里兴风作狼，胜利仍觉得任重远。大姑正在厨房忙饭，父亲在床上竖起耳朵，一句也不敢落下，儿在北清大学文化大革命中混了个脸面，父亲的觉得很荣耀，咳嗽声半天没听见了，神似乎也好了许多。胜利拿起床上的书包，说：“我这儿还有几张从北清大学拿回来的传单，到时候大伙看看，都是批判北清大学校党委和北京市委黑帮罪行的。”缩在一边像个小老一样的丁老大说：“你还不如给我们念念。”胜利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念不过来。这样吧，”他突然有了一个革命的创举，去厨房舀半碗剩粥：“我给你们开辟一个宣传栏，贴来大家看，咱们外院有文化的没文化的都有，”他看着印刷厂的王文翔说：“王师傅就有文化，那边的林老师也有文化，大宝也中毕业呢，可以给大伙念念。”大宝问：“贴哪儿？”胜利一指斜对面小内院大门两侧的青砖墙：“就贴那儿。”有人问：“人家让贴吗？”胜利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现在是文化大革命！谁敢不让贴，保不住以后还要被贴大字报呢。”

大姑是个一脸和善的老太太，胜利小时候死了娘，多亏大姑不时照顾，所以见她如见半个娘。胜利一到家，先去龙提，将自家小厨房里的小缸满，接着就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父亲不停地咳嗽着，胜利每次从院的明亮中迈屋中，总是先看见父亲的睛在发亮。昏暗中，他能闻到父俩住了多年的小屋泛的又又馊的气味。房经常漏，墙也常有痕迹，沤得破旧的桌椅板凳都散气。脚下的砖因为多年，早已和泥土渗透在一起，踏在上，像是泥土踩结成的块，如果用前脚掌用力旋转着捻它，会觉得每块砖都可能酥成粉沫。

邻居们大都习惯房中的昏暗，家家如此。此刻，这伙人睛灼灼有光地听着胜利讲述。正对胜利的是半秃的王师傅，新华印刷厂的工人，叫王文翔，一双有神的大睛盯着胜利不放。他从胜利的讲述中得一个结论：这是无产阶级的革命，要打倒走资本主义路的当权派“1”听到带劲的地方，王师傅额更放光来。挨着他的是一个叫大宝的小伙，宾馆的采购员，他一边听一边不住地，还很有界地说，他已经去北清大学看过两回大字报了，并绘声绘地讲起北清大学的所见所闻。胜利礼貌地稍微等了一会儿，便伸手打断他的话，继续以我为主地讲述起来。大宝有一双倒八字，看人的时候很像舞台唱戏的吊起卖神，论年纪二十多岁，看模样老得有三四十岁，下薄薄的，满嘴的烟酒气，说话间就把烟又着了。胜利指了指大宝后躺着的父亲，示意烟免了。大宝便装起香烟，又显得思熟虑地论说起文化大革命来。大宝对面的是丁老大，拉板车的工人，和胜利的父亲有过多年的情，这会儿皱着眉不不慢地听着想着。

糊上纸，刷上油漆，一直用到现在。迎面墙上有一扇极的小窗，竖着两铁栏杆，窗外就是大院门外的栗胡同了。夏天全凭着这扇豆腐块的小窗和房门能有南北小对，多少消暑。

说着，他拿起一卷传单直扑内院外墙，朝南的红漆大门和青砖院墙在光照耀下青红分明，十分豁亮。他用手沾着米粥在墙上刷开了，没一会儿，就把几十张传单长长方方地贴成一大片。白纸在青墙上亮得耀，他觉得不够劲，又跑到林老师那里借了笔和红墨，将传单拼成的宣传栏四边用红笔勾画来。白纸上一勾红边，更为显赫。在一张居中传单的半页空白纸上，他用红笔写上了“文化大革命最新动态”随后，非常满意地站在新开辟的宣传栏前端详起来。稀饭半碗不够，他又盛了

几个邻居都是向他打听文化大革命情况的，北清大学的运动现在是全国的话题。胜利坐在小板凳上滔滔不绝地讲开了。自从了北清大学，他每次回到这个院中，都有一衣锦归乡的好觉。现在，讲述北清大学的文化大革命，更像来自革命圣地的革命者。

胜利看着瘦的父亲，想不自己何以长得这样壮大。他的肤黑像父亲，颧骨像父亲，脾气大像父亲，可是，父亲瘦瘦的，只有他的一半宽。自己从小吃窝啃咸菜，长成这一格，也是一好命。他去外边买了粮，买了菜，买了药，回到家，屋里已经聚了几个邻居。自从他考上北清大学，外院的邻居们便都对他另相看，他一回家，就会和他打招呼说话，就连那个当小学教师的邻居也主动和他亲近。他们的女儿正上中学，考上北清大学是这个家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