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铁汉这时抬起拿烟斗的手，指了指厨房，说：“准备晚饭吧。”范立贞隔着烟雾看了看丈夫，收起了惊叹的笑容，拿起靠在墙角的菜篮，刚要厨房又放下了，说：“我再说两句话怕什么的？吃早吃晚也不差这几分钟。”她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卢小龙问：“听说你绝了十二天？难受不难受？心里怕不怕？小慧去北清大学好几回，就是打听不到你被关在什么地方。你爸爸每天就你的心。”卢小龙有不好意思地笑着，简简单单地回答着。卢铁汉在烟灰缸里磕打着烟斗，瞟了一妻。范立贞也瞟了他一，没理会，

在往下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自己很可能还要依赖这个儿。想到这里，他又恼怒又痛苦。

范立贞从外边买菜回来了。一见卢小龙，她脸上就讨好的笑容，她将菜篮放到墙角，问：“听说江青都接见你了？”卢小龙：“是。”范立贞今天穿着一件短袖白底蓝衬衫，她一边用巾拍打着衬衫上的尘土，一边问：“她都讲些什么了？”卢小龙敦厚地笑着：“让我好好呗。”卢小慧看着哥哥那长长的脸、宽宽的下和大大的嘴，还有那凸起的额，觉得哥哥长得非常像父亲。母亲又接着问：“听说主席还说你是学生领袖？”卢小龙有些讷讷地笑了：“是。”范立贞说：“那你可真是了不起呀！”卢小慧说：“那当然。”

倘若过去，他可以用足够的威严说：“这样传播小消息是很危险的，政治上也是很不严肃的。”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必须正视和接受另一个秩序。

看着儿一汗气和刚刚冲洗过的一脸气，卢铁汉想到最初把他从农村领来时的情景。第一次带他去澡堂洗澡，儿光着瘦小的，肋骨一条一条的，上有几个伤疤，肩膀上也有一条柳叶状的疤，上也有一些疤。儿怯生生地站在下，惶惑着不知该如何洗浴。他把儿从淋的中拉来，让他闭上，将皂抹在他上，同时教他如何用双手把上的皂沫搓起来，又把他拉淋浴中冲洗。儿不适应偏的淋浴，一边洗一边哇哇地叫着，好像着了一样。把洗净了，又教他搓洗自己的胳膊、脯、肚、背、、生、、膝盖和脚。农村来的儿从没有这样洗过澡，怯的样让他生怜悯和惜，还有一丝自己不愿承认的隐隐的嫌弃。他问儿：上、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儿一一说了：有在井台上摔的，有在土坡上摔的，有上树摔的，有打架破的…儿现在长大了。

卢小慧对卢小龙说：“刚才我还和爸爸说来着，那次你和爸爸的争论，你持反工作组的决定，结果你对了，爸爸错了。”卢小龙立刻笑着说：“不能那么说，刘少奇、邓小平和周总理不都说‘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吗？中国除了主席，有几个人能自觉看清文化大革命的？”卢小慧说：“那你怎么看清的？”卢小龙说：“我不过是受压了就反抗呗，我那样也是冒着风险的。”卢铁汉一一着烟，儿对父亲的宽和态度让他想到一句格言：胜利者总是宽容的。

儿在沙发上坐下了，从后的书包里一个日记本，打开之后，清了一下嗓，就念了起来：“《炮打司令──我的一张大字报》，这是题目，”到这时，儿才想到父亲，他转看了看卢铁汉“爸爸，这是主席在八届十一中全会期间写的一张大字报，８月７日就印发给所有参加会议的人了。”卢铁汉着烟，略，表明父亲的持重和宽和，心中却又添几分不快。他不是中央委员，没有资格参加这个全会，却要听儿传达消息。

卢小龙一句一句大声地将大字报读来：“全国第一张列主义的大字报和人民日报评论员的评论写得何等好啊！请同志们重读一遍这张大字报和这个评论。可是在五十多天里，从中央到地方的某些领导同志，却反其而行之，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何其毒也！联系到１９６２年的右倾和１９６４年形‘左’而实右的错误倾向，岂不是可以发人醒的吗？”大字报念完了。卢小慧问：“这是针对谁的？”卢小龙合上紫红的日记本，说：“当然是指刘少奇。”“可能吗？”卢小慧问。卢小龙说：“你问爸爸，他一定能够判断来。”

儿对父亲的亲和友好，颇让卢铁汉有受若惊的觉，他依然不失威严地、持重地慢慢，说：“那最后一句话，六二年右倾、六四年形‘左’实右，很可能是针对刘少奇的。”他为自己能够获得这个发表意见的机会到珍贵。家中的格局在完全意想不到中变了。当他不得不接受新格局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意识到儿现在成为全国文化大革命中的风云人了，自己似乎也开始用新的目光来看待儿了。他知这在政治上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