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七八百年，手抄《山鬼》的纸张泛不正常的白光，在整齐排列的蝇小隶之间，无规无矩涂抹来的山鬼形象肆意破坏着前定的秩序。女词人翻开第一页，一个披发的女鬼骑着一只虎，向月光下的山谷和烟煤败黑的字迹，悠然踱去。女鬼回过面无表情地望着岁岁不同的读者，双手托着耷拉的Rx房，里横咬着一牧虎的短…女词人将书放屉，顺势一推，长长的屉在被送回书柜的过程中，带着一意外的优雅和。

青梅脸上轻轻拧了一下，青梅脸上的光而又结实。晚饭后，女词人去了书房。

女词人呆了片刻，蹲下去拉开了书柜右下角的屉，一大片红光粲然地照亮了她的双，屉中满当当地着一件红丝绸大袍，并发一微微让人眩的香味。这是他们所有的藏品中，唯一一件由女词人自己主，从大相国寺买回的东西。卖主说，这是从南唐李后主的中来的。女词人并不相信，但她买下了。她穿着红袍对着镜和赵郎顾盼着。赵郎惋惜地笑了：

女词人定睛去看那墙一般的书柜，她发现屉上所有的编号和单字已经组成了一篇大的文章，它在全面展示的同时，却又拒绝着释读。她认识这篇自己亲笔写下的文章，甚至认识它的一笔一画，但是它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她觉得这篇意义混杂、文字不通，充满虚构、隐蔽和错的文章，映现的正是自己千尺潭般的心境，而自己面对它，就像一个旁观者，永远也没法悉或认识。她迷迷糊糊盯着一个“山”字，心里念着：《山海经》。开屉，里面躺着带图的手抄本《楚辞·山鬼》。

书房整洁到无可挑剔。太的余晖从西窗照来，紫檀木地板光可鉴人，带屉的书柜，从地面耸及屋。还有无数博古架，在一方著书立说的空地后面，分为两行整齐地排列下去，中间一条通，消失在夕不及的地方。女词人脱了鞋袜，赤脚对着书柜，愣愣地站了很久。

女词人摇摇，举双手轻轻捧《山鬼》。《山鬼》只有薄薄的几页，薄得仿佛用双掌一搓立刻就会变为粉尘。书末用很细很秀的字迹，很有力的笔，写明它自五胡十六国时期，金陵“白云寺”一个叫“静观老尼”的手迹。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何况“白云苍狗”瞬息万变？女词人曾和赵郎反复考证过手抄者的世，都不得要领。最后女词人把横七竖八堆满两张书案用来索引考据的家什一收，她说，反正错不了她是一个女人。

要是你生在唐朝就好了。大宋崇尚的是清癯瘦削，女人最好是像一弱柳。他抱歉似的连连摇。女词人迅速脱下红袍，转屉。有一会儿，她蹲在那儿片刻没有起来，她叉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肩、、肚腹、大和膝盖，它们无一不是浑圆、硕大的，厚实得指尖找不到一丝骨的。她知自己从脸到脖全红了。她对自己说这是红袍映红的。那一年的晚，赵郎买回了《丧帖》，赵郎的父亲以吏尚书右迁宰相，女词人的父亲因元佑党人案从礼侍郎任上罢京师，一件李后主中的旧红袍无声无息地潜了他们夫妻最易遗忘的角落。女词人把这一方遗忘了二十多年的角落再次推了回去。她走书房，天已经黑尽了，月亮还没有来。走着走着，她才发现自己还是赤脚。她在阒寂无人的院中走得一冰凉，不是寒冷也不是酥，是那透骨

书柜上的屉，都贴着女词人亲手书写的编号和书名的第一个字。她不仅熟悉每一个数字符号和每一个字所代表的书籍，而且能够背诵哪一本书在哪一行说的是什么事。但是当她现在面对这一堵书墙时，晚的寒意正悄悄从脚掌心升起，一一地越过脚踝，小肚，沿着大内侧向上浸着…她一动也不能动了，她到那侵袭的寒意，就像小虫的爬行，冰凉而又酥。她半张开嘴，地嘘一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