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奇怪我现在着这事情吗？我为什么要如此，这见得你死也不会明白。好，就算作照你的所想，我现在是在卖，但是这比卖灵魂还要得几万倍。你明白吗？遇秋，你是将自己的灵魂卖了的人，算起来，你比我更不如呢…”

曼英停住了笑，轻轻地向柳遇秋回答：

曼英又倒在沙发上狂笑起来了。柳遇秋只是向她瞪着睛，不说话。后来他走向曼英并排坐下，惊颤地说：

“你现在是了官了，我应当为你庆贺。但是在别一方面，我又要哀吊你，因为你的灵魂已经卖掉了。你为着要官，便牺牲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历史，抛弃了自己的朋友…你已经不是先前的，为我所知的柳遇秋了。你已经卖了自己的灵魂…不错，我是在卖，但是我相信我的灵魂还是纯洁的，我对于我自己并没有叛变…你知吗？曼英是永远不会投降的！她的可以卖，但是她的灵魂不可以卖！可是你，遇秋，你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卖了…”

“你不料我怎样？你问我为什么在大世界里野吗？那我的回答很简单，就因为你要到大世界里去打野呵。我谢谢你，今天你是先找着我的。你看中了我罢，是不是？哈哈，从前你是我的人，现在你可是我的客人了。我的客人，你是我的客人，你明白了吗？哈哈哈！…”

“曼英，”停了一会，柳遇秋低声说“你也不必这样地过于骂我。了官的也不止是我一个，如果说了官就是将灵魂卖了，那卖灵魂的可是太多了。我劝你不必固执己见，一个人世总要放圆通些，何必太认真呢？…现在是这样的时代，谁个太认真了，谁个就吃老亏，你知吗？…什么革命不革命，理想不理想，曼英，那都是骗人的…”

“我是谁，原来我们是老相识呵。你不认得我了吗？我不是别人，我是王曼英，你所过的王曼英，你还记得吗？贵人多忘事，我知这是很难怪你的。”

“曼英，你…”柳遇秋颤动着说“我不料你，现在…居然…”他想说什么，然而他没有说来。曼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你说的什么话？！”柳遇秋惊愕得几乎要起来了。但是曼英似乎很温存地握住他的手，继续说：

“遇秋，你说的很对！我知，卖灵魂的人有卖灵魂的人的哲学，傻瓜也有傻瓜的哲学，哲学既然不同，当然是谈不拢来。算了罢，我们还是谈我们的正经的事情！”曼英又笑颜，向柳遇秋斜着媚，说：“敢问我的亲的客人，你既然把我引旅馆来了，可是看中了我吗？你打算给我多少钱一夜？我看你们官的人是不在乎的…”

曼英说着说着，将柳遇秋的抱起来了，但是柳遇秋拉开了她的手，很苦恼地说：

“曼英，请你别要这样罢！我真没料到你现在堕落到这地步！”

前面，笑嘻嘻地将脸上的墨镜取下。他刚一将墨镜取下，便惊怔地望后退了两步，几乎将他后边的一张椅碰倒了。曼英这时才看见了那两只秀丽而妩媚的睛，才认那个为她起初觉得有相熟的面孔来，这不是别人，这是柳遇秋，曾什么时候过曼英的人，而现在了官的柳遇秋…曼英半晌说不话来，然而她只是惊愕而已，既不欣，也不惧怕。见得柳遇秋更为曼英所惊愕住了。在墨镜的光线下，他没认，而且料也没料到这个了发，穿着跟鞋的女郎，就是那当年的朴素的曼英，就是他的人。现在他是认曼英来了，然而他不能相信这是真事，他想，这恐怕是梦，这恐怕是幻觉…他所引房间来的决不是曼英，而是别一个和曼英相象的女…曼英是不会在大世界里和他吊膀的！…但是，这的确是曼英，这的确是他的人，他并没有认错。在柳遇秋的惊神还未安定下来的时候，曼英已经开笑起来了，她笑得是那般地特别，是那般地不自然，是那般地着苦泪…这得柳遇秋更加惊怔起来。停了一会，曼英停住了笑，走至柳遇秋的面前，用视着他，说：

“曼英，我不明白你…你难真是在这事情吗？…”

“怎吗？你没料到我堕落到这地步？那我也要老实向你说一句，我也没料到你堕落到这地步呢！你比我还不如呵！…为什么我们老要谈着这话呢？从前我们俩是朋友，是人，是同志，可是现在我们俩的关系不同了。你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呵…”曼英说至此地，忽然翻过去，伏着沙发的靠背，痛哭起来了。她痛哭得是那般地伤心，那般地悲哀，仿佛一个女得到了她的人死亡了的消息一样。曼英的人并没有死，柳遇秋正在她的旁边坐着…但是曼英却以为自己的人，那什么时候为她所烈地过的柳遇秋已经死了，永远不可再见了，而现在这个坐在她的旁边的人，只是她的客人而已。她想起来了那过去的对于柳遇秋的恋和希望，那过去的温存和甜，觉得都如烟影一般，永远地消散了。于是她痛哭，痛哭得难于自己…唉，人事是这般地难料！曼英怎么能料到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