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志，你是知我的格的。我说我的思想已经和先前的不同了，这并不是说我向敌人投了降，或是什么…对于革命的背叛。不，这一都不是的。我是不会投降的！不过自从…失败之后…我对于我们的事业怀疑起来了：照这样将下去，是不是可以达到目的呢？是不是徒然地空劳呢？…我想来想去，下了一个决定；与其改造这世界，不如破毁这世界，与其振兴这人类，不如消灭这人类。尚志，你明白这思想吗？…现在我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如果说我还有什么希望的话，那只是我希望着能够多向几个敌人报复一下。我不能将他们推翻，然而我却能零碎地向他们中间的分报复…这就是我所能得到的事情。尚志，这一思想也许是不对的，但是我现在却不得不怀着这思想…”

“但是你的也未必就是对的呵。”曼英着说。

“你以为还有希望吗？”曼英问。

“你近来的思想到底怎样？”李尚志视着曼英，这样急促地问。

“是的。不过我近来的思想…”她本不愿意提到思想的问题上去，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地说来思想两个字。

曼英有惊异起来：李尚志先前原是不会说话的，现在却这样地如悬河了。她又听着李尚志继续说：

“为什么没有希望呢？历史命定我们是有希望的。我们虽然受了暂时的挫折，但是最后的胜利终归是我们的。只有摇不定的阶级才会失望，才会悲观，但是我们…肩着历史的使命，是不会失望，不会悲观的。我们之中的零个分可以死亡，但是我们的伟大的集是不会死亡的，它一定会固地生存着…曼英，你明白吗？曼英，你现在脱离群众

“真的吗？”曼英很惊喜地问“你真这样地将我记在心里吗？呵，尚志，我是多末地激你呵！”

李尚志睁着两只睛，静等着曼英说将下去。曼英将低下来了。停了一会，她又轻轻地开始说：

“曼英，我老没有机会问你，你近来在上海到底着什么事情呢？阿莲对我说，你在一个什么夜学校里教书，真的吗？”

“不错，自从…失败之后，一般意志薄弱一的，都灰了心，失了望…就我所知的也有很多。但是曼英你，你是不应当失望的呵！我知你是一个很烈的理想主义者，恨不得即刻将旧世界都推翻…失败了，你的神当然要受着很大的打击，你的心灵当然是很痛苦的，我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我们决不能因暂时的失败就失了望…”

曼英惊怔了一下。这问题即刻将她推到困难的渊里去了。她近来在上海到底着什么事情呢？…据她自己想，她是在利用着自己的向敌人报复，是走向将全人类破灭的路…她依旧是向黑暗反抗，然而不相信先前的方法了…她变成一个激烈的虚无主义者了。但是现在如果曼英直地将自己的行为告诉了李尚志，那李尚志对于她的判断，是不是如她的所想呢？那李尚志是不是即刻就要将她这样堕落的女驱逐房门去？那李尚志是不是即刻要将那张保存到现在的曼英的像片撕得粉碎？…曼英想到此地，不禁大大地战栗了一下。不，她不能告诉他关于自己的真相，自己的思想！一切什么都可以，只要李尚志不将她驱逐房门去！只要他不将她的像片断得粉碎！

“尚志，我是多末地激你呵！尤其是在现在，尤其是在现在…”

曼英放开李尚志的手，向床上坐下，簌簌地起泪来了。

“我的思想已经和先前不同了。尚志，你听见这话，或者要骂我，指责我，但是这是事实，又有什么方法想呢？”

“不，尚志，我现在并不伤心，我现在是在快乐呵！…”

“曼英，你为什么伤起心来了呢？”李尚志轻轻地问她。

“曼英，曼英！你现在，你现在为什么有了这思想呢？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呵！”

记得我们在留园踏青的事吗？”李尚志继续红着脸说“那时我们不是在一块儿摄过影吗？那一张合照是很大的，我将你的像片从那上面剪将下来，至今还留着，这就是…”

“不，我的思想当然是对的。除开继续走着奋斗的路，还有什么路呢？你所说的话我简直有许多不明白！你说什么破毁世界，消灭人类，我看你怎样去破毁，去消灭…这简直是一儿据都没有的空想！曼英，你知这是没有据的空想吗？”

曼英停住了。静等着李尚志的裁判。李尚志依旧视着她，一儿也不声响。过了一会，他忽然握起曼英的手来，很兴奋地说：

话已经提起来了，便很难重新收回去。曼英只得照实地说了。

曼英说着说着，几乎激的泪来。她将坐在床上的李尚志的手握起来了。两着沉的激的光芒，她继续说：

说着说着，她的泪更加得涌激了。李尚志很同情地望着她，然而他找不安她的话来。后来，经过了五六分钟的沉默，李尚志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