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麦兰忽地有了主意。

一时不知该怎么收场的危机，被麦兰的几句话搪过去了。早上醒来，麦兰到从未有过的平静，昨天的惊骇竟一也记不得了。她到了乡政府，组织领导找她考察何乡长，麦兰当着范书记的面儿就说了说引资的内幕，有意将何乡长卖了。说这些的时候，她觉嘣嘣地了几下。范书记笑了，麦兰又能在乡政府留下来了。她到底还是把何乡长卖了！有谁知，麦兰从蛤蟆滩得到了某暗示：应该妥协！退一步可以两步啊！她万幸啊，万幸没有回家找七，面对着七的白纸门，她注定不会这样选择的。她要恪守白纸门的坦、正直和傲骨。这一切，蛤蟆滩上没有了，连在龙帆节上的觉都没有。爷爷不也是从蛤蟆滩起家的吗？

麦兰轻轻走自己宿舍，呆呆地坐着。他已经听到信，上级考察何乡长，是要搜罗他的黑材料把他调走。小郑宿舍里打牌的说笑声顺窗溜来。日的夜风面条鱼似的在她脸上拂来拂去。夜里的新月，黄圆圆，天晴得透，满天繁星闪烁。麦兰的心情却不，她趴在自己写报的办公桌上轻轻地哭了。但她上就坐直，在镜里盯住自己的脸说：“麦兰，你真没息，省几滴猫吧！”然后站起，将几本书装书包，推上车走乡政府大院。拐门她停住了，扭朝乡政府大院好一阵张望，泪就下来了。别了，这个地方再也不属于俺了，文化人本是不好当的，自己回来再这个院儿恐怕是最后一次取行李了。

麦兰终于没能镇住邪气，使自己陷被动境地。世间事常常不可诠释，就像这片奇妙的蛤蟆滩。她望着疙瘩爷和黄木匠的背影，默默地站着。驴的长嘶将沉默又拖延了很久。麦兰望着脏兮兮辱的造船场说：“爷，爹，你们都在啊！”疙瘩爷没说话，黄木匠嗯了一声。从这层亲戚论，疙瘩爷还是黄木匠的长辈，但老哥俩儿说好的，照旧以兄弟相称。麦兰对着黄木匠说：“爹，明儿俺也来造船吧！”黄木匠泥塑木雕般地不动，两只枯手机械地拾掇着散落的木板。疙瘩爷望了麦兰一，沉沉一叹。麦兰又说：“爷，俺该回家啦！回来后俺就不走啦！”疙瘩爷还是没有说话。似乎他听不懂麦兰的话。麦兰往疙瘩爷后走了几步，又说了句：“爷，俺遇着难了，俺咋办哩？”疙瘩爷和黄木匠这才对望了一。在麦兰里，疙瘩爷和黄木匠虽说对她都一样亲，可是这两个老人已经不是一个境界了。黄木匠长长叹息了一声，他的叹息将她的意志住了。疙瘩爷抬手指了指蛤蟆滩，意思是说蛤蟆里有答案。麦兰默默地站起，仄仄歪歪地朝蛤蟆滩的走去。生她养她的蛤蟆滩会告诉她什么吗？倒寒的夜气无声地动，蛤蟆滩在黛蓝的夜里宽余地睡着。天光愈暗，蛤蟆滩的黑白线愈加明晰。那熟悉的看不清的白气又升起来了，清虚超又念横溢。麦兰抓起一把黑泥搓着，仿佛听到一浮地表的声音，连连呼唤着“孩，孩，你可不能手啊！”麦兰的脸上就像刮过一阵风，心里是一线尖锐而清晰的痛楚。

麦兰朝村庄走去。

黄木匠哼起了渔歌儿。

七说过，末夏初的季节事十有八成，麦兰的心劲儿恰好与这季节合拍。末一个多雾的早晨，麦兰和大雄带上蛤蟆滩的泥，搭乘一辆个中去了北京。她照小林先生名片的地址找到了亚运村A座公寓，一打听才知小林先生因房租涨价刚般走了。麦兰心凉了半截儿，无打采地在北京街逛，走累了就坐在立桥边摆小林先生的名片，看见上面的手机号，她一亮：“咱再给小林先生打手机试试。”小林先生很快就回话了。上在五洲大酒店见面了。小林刚从日本回来，说开泥疗的事那大老板没通过。麦兰不甘心，赶说：“别的就没合作了么？”小林先生在电话里忽地想到了什么，忙说：“老实说我对你们雪莲湾村很兴趣，我拿来蛤蟆滩上一块泥，当时觉得很像海矿泥，就想带回来化验，可事情杂就耽误了。”麦兰不知海矿泥有啥用，但还是问：“你是不是说，如果俺们蛤蟆滩是这泥，就有合作可能啦？”小林先生说：“如果是这样，就太有可能啦！这泥俗称黑金，是金贵的容珍品！”麦兰想象着黑泥涂在脸上会有多恶心，但是，国外都是个挣钱的营生，说明有市场潜力。她小林先生抓化验。小林先生拍了一下脑门说：“丢了，怕是找不到了呢。”麦兰说：“明早咱通电话，如果真的没有了，俺们回家再取一块泥来。”大雄也了一句：“小林啊，咱们生意是双赢，你可别让俺们拿脸贴你的冷啊！”麦兰瞪了大雄一。小林先生笑了笑：“哪能呢，这你放心，我是有诚意的。”小林先生有些尴尬了，说晚上请她们夫妇吃饭。麦兰满谢绝，她和大雄在街上小摊儿吃了晚饭，就钻末小旅店睡了一夜。睡觉的时候，大雄总是担心小林先生这里没戏。麦兰前忽地冒一条绿旱船，红旱船烧了，还有绿旱船，如果绿旱船没了，将来她还会拥有一条紫

麦兰激动过后，她觉得对不住何乡长，不敢看何乡长温和的神。何乡长倒笑呵呵的对她依然如故。何乡长平静地说：“兰，别的都不重要，你应该回村里去接着一场。”麦兰也想对何乡长说尽天下好话，可她一句话也想不起来，只默默地走了。

疙瘩爷挨了个分，仍旧掌着雪莲湾村一切事务。疙瘩爷有些灰心，麦兰却鼓励他说：“咱爷俩不能就这么栽喽，只有名堂来，才对得起何乡长啊！”疙瘩爷咬咬牙说：“孩，你这辈可别忘了何乡长啊！这是个好人哩！”麦兰心中凄然。疙瘩爷大声说：“俺挖地三尺，也要将写匿名信的家伙揪来！告状的人太可恶啦！”麦兰摇摇说：“爷，小家气，这场戏唱过就过去了。你赚了国赚了舒坦，还不够么？当务之急是名堂来，变后村为先村，兴许能为何乡长扳回一局！日后群众心里服了气，就没人背后刀！”疙瘩爷想想也对，说：“你说咋？范书记给你透了底没有？”麦兰说：“还是引外资，上企业！这里的名堂还不够多啊？”疙瘩爷咧咧嘴说：“你别跟俺三六哨的，站着说话不腰疼！”麦兰急得红了：“这回得动真格儿的，俺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哪跌倒哪爬起来！俺去北京找那个小林先生！即便他那儿没戏，也让他帮咱介绍几个外商！”麦兰扭看黑坦坦的海滩，疯狂地放纵着想象。

泥岗多了一些，地势竟有些苍茫沙丘的气象。她在暗夜里看见黄木匠土堡模样的造船场，心腔就了。顺着造船场的白茬船往上瞅，天像是在斑驳地脱落。往下看，看见灯挑在船桅上，光亮化了似地溶去，黄木匠和疙瘩爷正坐在窑烟。两个老人有好多的话要说。麦兰朝他们走去了。

她的目光刀一样朝远海砍去。

麦兰骑着自行车摇来晃去的，一时真的没了主意。以往，她六神无主的时候，就找七讨教。今天范书记让她找七，她却来了逆反心理，她偏偏不去跟七说乡里这些烂事。这世界太肮脏了，还是让七心里净一吧！她不知不觉竟骑到蛤蟆滩上来了。

也不能虚作假，我们党这方面教训还少吗？”麦兰没想到范书记一天到晚傻吃憨睡的样，拢人倒是有一。她不敢听下去了，袖里指的把戏她不会。范书记仿佛看了麦兰的心思，说：“小麦哇，何乡长对你不错，这我知，但是工作不能情用事。明天，县委组织来考察乡领导班，要搞个座谈，单独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把引外资的事说说，你最有说服力，最有发言权嘛！”麦兰心加速，壮着胆争执说：“引资是俺的，与何乡长无关！”范书记不兴地说：“你还护着他！”麦兰说：“这是真的。”范书记沉脸眉地说：“难我刚才的话白给你说了吗？说你年轻真是年轻，遇事掂不轻重！”麦兰本想范书记的拨给何乡长添几句违心话。这一刻她却将这个念掐灭了。她痛苦地站起，说：“范书记，您要是没别的事，俺先走了。”范书记抬起脸说：“小麦哇，回去好好想想！最好跟你七商量一下，让她给你个主意。那老人家神啊！”然后又腾双手啃猪蹄，吃离了，啧啧咂咂如同伤风擤鼻。

“杂，这世界上谁都能混饭吃！”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