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寒食日

疙瘩爷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几只正在啃书的老鼠。这些老鼠总是在傍天黑时偷偷钻进书垛，天亮前逃chu来。麦翎子放进的灭鼠药几乎颗粒没动，书却披啃坏了不少。

麦翎子往城里打了两个电话，cui促一个叫赖汉之的书商尽快把货提走。疙瘩爷推门进来，麦翎子以为是大鱼回来了，扭脸看见爷爷yin眉沉脸地站在麦翎子面前。麦翎子就说：“爷爷，您坐哩！”疙瘩爷勾着腰，腰间夹着一捆计划生育宣传材料。他没说话，晃着胳膊在书屋里转了转，脸se铁青。麦翎子站在疙瘩爷shen后惴惴地问：“爷，您有事么？”疙瘩爷tingting直立，目光很倔地she1向麦翎子，终于说：“翎子，你就是不听话，你看你姐，你姐夫，都成事儿啦！就你这玩艺儿真能来钱？”麦翎子松了口气，捂嘴嗤嗤笑：“爷爷，这比打鱼挣钱。不过这活儿，赖汉子干不了好汉子不愿干。”疙瘩爷老脸yin住说：“这么说，你也是个赖汉子啦？你也学得油嘴huashe2啦？不像话！俺就知dao守着大鱼不学好！”“爷爷，大鱼哥是个好人！别因为他当年打您一枪，就总耿耿于怀！”麦翎子替大鱼争辩说。她知dao村里人对大鱼的偏见是genshendi固的。实际上，麦翎子觉得大家对大鱼有隔mo，shenshen的隔mo。有一次，大鱼求助麦翎子牵线，他要跟疙瘩爷谈谈心。疙瘩爷一听就火了：“俺不跟他谈！这小子只不定又要耍啥hua招啦！”麦翎子被噎了回来。

“翎子啊，你还不该醒悟吗？凭咱麦家在雪莲湾的势力，你真用得着给大鱼打工？说chu去你爷这老脸往哪儿搁？还不如丢给狗吃！”疙瘩爷苦口婆心地劝说。

麦翎子噘着嘴ba说：“爷，俺真不明白，过去你对大鱼不是ting好吗？大鱼咋得罪您啦？”疙瘩爷张开没牙lou风的瘪嘴说：“俺孙女跟他这样人呆在一起，就是得罪俺了！”麦翎子不说话了。疙瘩爷叹息了一声：“自从你姐姐落选之后，这几日俺zuo了好多恶梦，俺就想起你这儿，俺总觉得与书打jiaodao玄乎！咱祖上的教训你都忘了么？”疙瘩爷shen凹的老yan里就有了一束寒光。

麦翎子猛然想起麦氏家族的“寒食日”今年还有三天就到了。麦翎子记得每年的“寒食日”前夕，七nainai和疙瘩爷都害起心病来，像得了夜游症似的，天天晚上在海边和村tou转悠。在漆黑的夜里，疙瘩爷搀着七nainai提着ma灯到海边祠堂，为祖先点上一炷香火，默默祈祷家门的兴旺。疙瘩爷委实理不清人世的玄奥，麦家都是正直勤劳的本分人，咋就那么不顺呢？儿子儿媳都去世了，留下两个千斤小姐，连一gen子麦家香火都没能留下。没有指望的时候，疙瘩爷就坐在祠堂门口十分痴迷地朝村路上张望，他估摸自己那颗tiao不了几年的心，也能望chu一条振兴家族的路来。去年麦兰子竞争副乡长，就是给疙瘩爷一个希望。疙瘩爷同时还指望着麦翎子有chu息。可是，麦翎子比兰子还让他伤gan。七nainai的法术不灵了，他时常跑风水先生“十三咳”家里串门子，想讨个吉利问个路子。“十三咳”说：“时下你家会chu一个吃笔墨饭的，麦家往后得指望这个人。”疙瘩爷说：“你别挤兑俺了。”心上窝着一gu气走了。麦翎子没再跟疙瘩爷吵，她心疼疙瘩爷，她扶疙瘩爷慢慢坐下来，疙瘩爷一落座发现pigu底下是书，赶jin挪开，闷闷地蹲在地上xi烟。

大鱼回来了，大鱼想跟疙瘩爷说点自己的事情，疙瘩爷叹一声站起shen来，踩着碎步，悻悻而去。爷爷走chu门口，大鱼对麦翎子说：“刚才给城里书商赖汉之打通了电话。他来取书。赖汉之说夜里还要去海上拉一批书。你知dao的，二怀那杂zhong拿俺一把，这运书的事俺想让你爷帮帮忙，钱不少给，不知你爷赏不赏脸？”麦翎子想想说：“别求他啦，刚才看他对你那态度。他和俺姐压gen儿就瞧不起你！”大鱼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麦翎子给大鱼chu了个主意：“黄木匠的造船场停工了，你求黄木匠吧。”大鱼笑了：“对呀，还是黄木匠人好。”大鱼摆chu一副嬉pi笑脸的赖模样，伸了一个劲dao十足的懒腰。大鱼说：“老赖那家伙总是踩着钟点来，你去买两盒饭。准备装车，夜里俺跟黄木匠一起chu海。”麦翎子怔了怔没再说啥，去老河口的小酒店买了两盒饭端回来。大鱼吃饭时的姿势很丑，嘴ba老是penpen咂响，白米饭粒沾得鼻tou都是，因为他边吃边不断擤鼻子。麦翎子指指他鼻子说：“瞧你这狼虎劲儿。”大鱼拿大掌在脸上揩了一把。

这时候旁边那间阅览室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大鱼说：“翎子，快去求黄木匠备船吧，咱fei水不外liu。”麦翎子应一声走了。她走在漆黑的村巷里。gan觉有红雀在touding上飞翔，不时划chu一daodao亮线。尽guan有夜风低低地chui着，麦翎子仍gan觉到夏初的燥热了。院里一片驳杂，麦翎子进院抬tou率先看见灯影里姐姐家的白纸门，门楣刚刚修好，门楣和门板都糊上跟祠堂门一样的粉莲纸。七nainai说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过“寒食日”要提前糊上白草纸。看见白白的门板，还有门板上的钟馗图案，麦翎子心里像压着沉沉的东西堵得慌。麦翎子竭力不看这些，径直奔黄木匠的屋里去了。兰子姐和大雄都不在家，黄木匠盘tui坐在八仙桌前就着hua生米喝闷酒呢。屋檐下的鹞鹰咕咕地鸣叫着。这可是疙瘩爷的鹞鹰哩。

麦翎子将一包热热的猪tourou放在桌上：“黄大伯，这是大鱼孝敬您的。”黄木匠的老脸泛着红红的酒yun说：“还是大鱼好，这孩子好吧？”麦翎子笑了笑：“好。”黄木匠然后就撕一块rou，鼓嘴大嚼而笑。灯影里的黄木匠猪肝se的老脸沁chu油汗来，索xing敞开衣襟，louchu黑扎扎的maoxiong。麦翎子抓起炕上的一把芭蕉扇子给黄木匠扇着风，说：“大鱼让俺来找您有事儿，他说给你找个挣钱的活儿成不？”黄木匠眯起yan，晃晃瘦削的肩脚说：“船比鱼都多。还挣个鸟钱！”麦翎子笑说：“不是打鱼，是拿船到海那边运点货。”黄木匠瞪起yan问：“啥货？”麦翎子说；”是书，夜里走明早上就能回！”黄木匠哼一声说：“运书？那来回还不够柴油钱呢！”麦翎子说：“能挣一千块呢。”黄木匠摇摇tou说：“别听大鱼瞎白话，俺了解他，他涮你行涮俺还maonen呢！”麦翎子认真地说：“您不答应？”黄木匠喝了一口酒，笑dao：“翎子，你还当真啦？俺能不去？大鱼这孩子的忙俺是要帮的。”麦翎子笑了：“这就好。”黄木匠抹了抹油嘴说：“俺去海边弄船，你先找大鱼等着。”说着弯着腰走chu了院子。黄木匠打了一个口哨，躲在屋檐下的那只鹞鹰飞chu来跟着他走了。

这时候月亮chu来了，月亮像一条昏tou昏脑的娃娃鱼在云彩里游动。麦翎子抬脸望着月盘子，gan觉月亮的背面一定很冷。快到书屋时，麦翎子碰到墙角一个编织得cu糙的蛛蜘网。细密的网丝粘在麦翎子的面颊上，yang兮兮的。麦翎子拿手胡拉着脸颊进了书屋，发现大鱼正趴在桌上写日记。自从大鱼chu狱后一直写日记，他是这个小村唯一写日记的人。麦翎子发觉书桌上又多了一本余秋雨著的《文化苦旅》。麦翎子悄悄走到大鱼shen后，轻轻将摘落下来的蜘蛛网抹在大鱼的后背上。大鱼十分专注地写着，鼻孔一张一合，脑袋上liu下汗水，写不下去的时候，他就边xi烟边作虔诚的默想。麦翎子看着他如何往笔记本上搬弄思想。麦翎子的目光移到本上，十分欣喜地读到这样一段话：

“我是一棵孤立的树，独自地自我封闭着，自我挣扎着。指向天空，却不曾投下一些yin影，只有雪莲湾的红雀在我的枝上筑巢。”

大鱼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