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这老家伙!”疙瘩爷又向身旁的一个小伙子下了命令。这个小伙子冲了过去,紧紧拖住黄木匠,夺下他手里的板斧,生拉硬拽地将老人拖出来。黄木匠又骂开了:“没血性的东西,你们的良心呢?”他那个神圣的念想全打灭了。
黄木匠发现散在四方,远远近近向他射来的那些鄙夷的目光。他怎么能容得村人像盯怪物一样盯他呢?俺是黄木匠,黄大船师的后代,俺也是一代大船师啊!
黄木匠在村人的嘲笑声里天旋地转了。老人的精气神儿像叫这阵势吸个精光“呕”出一口浓浓的血痰,塌坝一样地垮倒了。
疙瘩爷愣住了,急忙扑了过去,抱起黄木匠喊:“老哥,老哥,你这是为哪般啊?”
黄木匠缓缓睁开眼睛,望见了疙瘩爷,一字一句地说:“你呀,大疙瘩,你咋变成这般模样哩?为了钱,就可以不要脸面吗?谁塌腰你也不该塌腰啊!滚,从今往后,俺死也不跟你做哥们儿,俺没你这个操蛋兄弟——”
疙瘩爷脸红了,连连说:“老哥,你听俺解释,你听俺——”
黄木匠剧烈咳嗽一阵,晕过去了。
一直跟随爹的二雄将昏迷不醒的老人背走了。
黄木匠被背走不久,大船点燃了。
夜里起风了,风声阵阵。大雄、二雄、麦兰子和二雄媳妇都孝顺地守着老人,疙瘩爷和七奶奶都在。七奶奶的劝慰,让黄木匠心里舒缓了一些,七奶奶当面狠狠地骂了疙瘩爷一通:“你呀你,咋能欺骗黄木匠呢?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疙瘩爷沉着脸不语,心里愧愧的。七奶奶转了脸又来安慰黄木匠:“大雄他爹,像你这么有骨气有尊严的人没有了!你想开些吧,见怪不怪吧,风气不就这样了吗?”黄木匠分明感受到了七奶奶的博爱之心。他慢慢撩开沉沉的眼皮子,双目无光,却仍在心里大骂两个杂种,骂老友疙瘩爷。医生走后,七奶奶和疙瘩爷也相继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黄木匠像是睡着了。大雄看看老爷子的脸,号号脉,觉着没啥事儿就让二雄两口子先回去睡了,大雄和麦兰子默默地守护着。夜半时,麦兰子回房间拿点东西,大雄也困了,往炕上一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他睁眼醒来,看见爹的床上空空的没了人影儿。大雄慌了,急急地喊来麦兰子。大雄麦兰子提着桅灯,满院子寻来找去,也不见人。大雄脸相苦苦的“吭吭”地说:“爹会不会去祖坟上?”于是,他和麦兰子急煎煎地往海滩赶。借着灯亮儿,麦兰子发现滩上远远近近叠着一串身坯印子,心里阵阵发寒。一低头,寻到了那条黑腻腻的红腰带,大雄不由惊颤了:“爹在呢!爹呀——你老咋想不开呢?”说着,眼眶子就湿了。大雄感到不妙,惴惴地凑过来,抓过红腰带,眼眶子一抖,愧疚的泪眼凝睇海滩,款款朝古老脉线的源头走来。就到造船的那片场子了,他们蓦地看见灯影里有一条歪歪扭扭的拖痕,心都提到喉咙口了。又寻十几步远,他们看见滩上黑黑地耸立一团黑影子。麦兰子惊讶地说:“那是爹,是爹哩。”大雄凄凄地喊:“爹,爹——”
黄木匠面朝远处的老坟,静静地跪着,双眼墨线一样叠合在一起,抬头纹开了,脸都起灰了,嘴里流着一线哈喇子。他的双手死死抠入泥滩,膝着前烧掉半截儿的毡帽头,被海风打灭了,疏疏地冒着黑烟子。大雄轻轻一碰老爹,老人就“噗”一下倒下了。黄木匠混如鱼目的眼睛大睁着直视苍天。他跪去,抱住冰凉僵硬的老人,哭了。
“咔喳”一声响雷,海滩上大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