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胡兰成再见张爱玲时，站在她的闺房里，多少有点禁忌gan。尤其房里只点着灯，厚厚的窗帘拉着，显得幽黑神秘。张爱玲刷的一声把窗帘拉开，整个光线泼洒进来，窗外是上海的天际云影，胡兰成一下子呆住。今天未施脂粉的清浅淡雅还原了张爱玲自己的面貌，在窗前的云影彩霞间，她一袭宝蓝se衣ku，足以让满室放光。

张爱玲轻声惊呼dao：“啊！雨停啦！什么时候停的，竟然不知dao！”胡兰成明白，因为他们说起话来时间和空间俱不在。

张爱玲在自己家里，女孩子的青chun灵动表lou无疑，她回过tou把凌luan的桌子随手收一收，笑dao：“我没特地收拾，平常也只有一个好朋友会来，胡先生说想看看我煮字疗饥的地方，这就是了！实在乏善可陈！”

胡兰成gan觉到屋子里陈设简单，却到chu1都是中国古典se彩里鲜丽明亮的正se——明蓝正黄祖母绿和橙se…建筑的门窗是西式的，窗帘是法兰绒的，听见电车叮叮当当声音的同时那绍兴戏又萦萦绕耳，好像中西的繁华都一气汇集到此。想到此，他笑说：“读你的《公寓生活记趣》，以为自己都来过了，可又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

张爱玲微微一笑，她听这男人话里的好奇，心里gan到满足。胡兰成接着说：“经验对上你是行不通的！经验告诉我作家的屋子得有四bi书！”张爱玲zuochu惊骇的神情说：“四面埋伏！倒下来要压死人的，躲都没地方躲！”

胡兰成打趣说：“我还以葬shen书海自豪，跟你一比我成了书蠹虫了！”

张爱玲shen心放松得如云空里huan畅的雀，脸上却正经地说:“这一向粮食jin俏，从七天一斤米到十天一斤米，书蠹虫倒是好过日子了，绝对不受粮食pei给的影响！”

胡兰成没听chu里面的玩笑，很认真地说：“别的事不敢讲，粮食我可以帮忙！现在黑市抓得jin，但我也还有门路！”

张爱玲只是说句俏pi话，但胡兰成又这样认真，她回tou看看他，她喜huan这人。她把书桌前的椅子拖过来给胡兰成，自己坐在床榻上，撑着手，晃着脚上的绣hua拖鞋说：“我以为昨天说了那么多话，是把我这几个月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胡兰成带着顽pi的口吻说：“今天是要来温故知新！”现在他也学会张爱玲的顽pi了，其实那是他的底xing，只是心里上自认长她十多岁，总觉得应该要老成持重一点。但这一放松，两人之间的距离又靠近了，张爱玲即使并不看着他，胡兰成知dao她是在听着，他说话也更恣放：“昨天送你走，回了家，我脑子里又生chu一篇一篇的话，差点要写下，又觉得写不如说痛快，才冒死打电话！”张爱玲喜huan胡兰成这些qiang烈的字yan，这使他这个人格外鲜活。

这时，张茂渊拿钥匙开门，看见鞋柜前有一双男人的pi鞋，很是诧异，便问阿妈：“有客人？”阿妈说：“一位胡先生，两天前来过的！”阿妈谨慎地看张茂渊一yan，上海娘姨，事情都放在yan里，你不先开口问，她是不会当面说的，那是帮佣打杂的分际。

张茂渊朝张爱玲的房间探了一yan，房间开着一dao门feng，可以听见里面传来张爱玲的笑声。对这个姓胡男人，她有zhong莫名其妙的忧烦，张爱玲的畅快的笑声便是印证。她想了想，走过去敲张爱玲的房门。

张爱玲给双方zuo了引见，胡兰成客气地也要随张爱玲叫声“姑姑”张茂渊连忙阻止dao：“千万别跟着叫姑姑，太不敢当，张小姐就行了！”打过招呼她便告退，胡兰成gan叹说：“真是个简洁利落的人！”

张爱玲乐不可支地说︰“听她说话才有意思！她是电报风格，简明扼要。从前在怡和洋行上班，负责电报。有一阵，我要她也跟着我投稿，她说她打电报省字惯了，投稿都是论字计费，她占不了便宜！”胡兰成笑着夸张茂渊的幽默，又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在她这样的人跟前常gan自惭。张爱玲没有经历过被一个人这样五ti投地的赞mei，一路走来她都在打击和挫折中度过，以致后来对打击或赞mei都保持距离。

后来聊起古诗词，张爱玲chouchu一张纸，写下爷爷的两句诗给胡兰成看，胡兰成轻声念dao：“秋se无南北，人心自浅shen。”念罢，胡兰成有所chu2动，发自内心地说：“真好！李鸿章把女儿嫁给张佩纶这件事被《孽海hua》一描，成了mei谈！我也没想到我这乡下人竟然还有缘跟李鸿章的曾外孙女说上话！我这心里开始冒起一点虚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