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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李芙蓉(7/7)

草底下,有些粗心的人还总是忘记。李芙蓉起来,沿路走一遍,把好几双鞋子塞进去,又顺便给几个人掖了掖被子,重新钻回自己的被窝,捻灭了灯,躺下去,还是睡不着。身子底下的稻草被弄得窸窸窣窣地响,怕吵了别人,不敢乱动。浑身上下冰冷彻骨,悟不出一丝热气。眼前的黑暗中是一片乱七八糟的影子,像是风吹乱了幕布的电影。一国总理在那片摇摇晃晃的幕布上匆匆向她走来,很认真很有力地握她的手,眼睛很专注很亲切地看着她。那一年她上北京,国务院腾出中南海的办公室解决赴京代表的住宿。当时的情形好像是梦中,脚骨子直发软,只想作揖,下跪。无论怎样,她觉得他是个好人。但后来听说,连他也是靠不住的,要不是化了灰,也难免一劫。可见,用好人坏人看人论事,到底只是小镇人的尺寸,太短浅,大没有见识。

政治局面是更尖锐也更明朗了。全国许多同李芙蓉先后出名的各条战线的英模人物,纷纷挺身而出,反击右倾翻案风。省里那些电话日益弥漫了越来越浓的火药味,催李芙蓉披挂出征。人们满怀激情地请求她,不要再沉默下去了。沉默意味着对革命和人民的敌人的容忍,也就意味着对革命和人民的犯罪。

这些并不是危言耸听,两股力量的冲突终于进入白热化。四月,北京天安门广场发生了反革命暴乱。暴乱理所当然地被镇压下去。血腥的事实,不容人——尤其是李芙蓉这样一个人——袖手旁观,也不容她有什么犹疑了。

李芙蓉终于决定去省城的那一天,是北京天安门广场百万军民群众上街游行,庆祝撤消右倾翻案总代表党内外一切职务英明决策的第二天。听完了那消息的广播之后,她找到县委办公室主任,对他说:“安排好车子,我明天到省里去。”

省委、省革委机关为李芙蓉召开了隆重热烈的欢迎会。人们向李芙蓉鼓掌、欢呼、致敬,在她面前让出路,又在她身后紧紧地汇合。然后把她高高地抬举上台,让她像日头一样照着一片呼声和歌声(《国际歌》)的海洋。这情景李芙蓉自不陌生却是久违了。看着潮涌般的人群,她潸然泪下。那里边有兴奋,也有辛酸,自然还有对自己的侮恨。

那个欢迎大会之后,她就由人群簇拥着,浩浩荡荡地直接去了省里的高干病房。

“专员”已经在那里住了一些日子了,病势据说是越来越严重,已经要靠吸氧苟延残喘了。然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借住院躲避斗争,对抗运动,等待时机,以求一逞,是走资派惯用的伎俩。

仰卧在病床上的白被单下的“专员”静静的像一具僵尸。氧气面罩下面露出两只失神的眼睛。发现床前站立着的竟是李芙蓉的时候,那微眯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睁了一下。然后一星亮光就被无力的迷惘和痛惜淹没了,暗淡下去。

塞满了病房里外的人,把口号喊得一阵高过一阵。空气好像在沸腾着,燃烧着。除了勇往直前,李芙蓉已经没有一丝退缩的余地了。但是,在她下定决心把手伸出去之前,还是免不了一阵发抖。毕竟,面前的这个老人,她怎么也没有法子从心里真正的恨起来。她唯一明白的是,她现在并不是一个原来意义的个人,而是一个化身,很多人的愿望和情感的化身。那个一头黄毛的、瘦骨嶙峋不到一百斤的、只为了自己活着吃喝拉撒睡觉生伢子的李芙蓉暂时是不存在的。

当然,促使她最终下定决心的那许多原则里,也包括了“专员”对她的教诲:要分辨大是大非,不要认官大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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