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一，大家就听他的中气很足，嗓门也大，只是他克制着。他的话听起来很和缓，但其实很扎，没有一句客，也没有一要请教的意思，甚至没有一隐讳：“今天的会不必开长。这样的会开长了也没有意思，迎不迎我反正都得来。我看这样，办公室下个通知，开个两级会，把全镇下属各单位的负责人都集中到镇里来，镇革委所有负责人都参加。报到时间就定在下个星期一。”

大家觉得新鲜，倒没有几个有怨言。报到的当天夜里，一屋男女嘻嘻哈哈，荤的素的，笑话不断。

其他的人一时呆在座位上没有动。大家面面相觑，觉得这回有“来者不善”有是“十个癞痢九个哈（音ha）”这回恐怕是遇上一个难剃的癞痢了。

第二天起来大家都变了脸。不晓得从何时起，祠堂外布了岗哨，背了真枪实弹的民兵，不准一个人。屋里的几只摇把电话也都摇不声音，明显是有意切断了线。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晓得了什么事。正要闹，哈癞痢一下从什么地方站来（他夜里不晓得什么时候了祠堂），后跟了两个武武大的带枪民兵。他清了清咙，压低了声音说，大家不要，哪个作莫怪我不客气。老今日就是来专政的。你们这班家伙，共产党叫你们当，你们一件好事不，不是执灰就是乌。把男人轰去上利，自己就去人家老婆女儿。镇上我是来了些时候的，你们各人的好事一桩也瞒不过我。这回我让你们自己待，老实待了没有事。哪个要打埋伏，我拆他的骨。现在都去吃早饭，吃完了，回到各人铺上写待。待一个去一个。一日不待，一日不准这祠堂门；一辈不待，我就让他坐穿牢底。莫想带信，莫想串供。两里路外我就派了岗，除了雀跟老鼠，哪个也过不来。

又是公函，又是电话，应到的人全到齐。其实不这样，人也到得齐的，除非哪个遭了天灾人祸。乡镇指望开这类会，就像伢儿指望过年，说的就是：里没有味，开个会。

看不上的。一个疤痕累累的癞痢——那疤痕显然是剃佬的杰作，粉红间以灰白。这累累疮疤之间，偶有几绺稀，像沙漠上的草。脸很黑，满是糙的皱纹和紫的小瘤。这样一个人来镇长，实在是对全镇的一蔑视。

但这一回副镇长却有了别的心思。会议后勤，由他负责。他通知办公室主任，新镇长来了，要有新的作风，开革命化的会，会议伙最低标准办。以往都是在财务规定的范围外再增加一笔开支。这笔开支跟规定的经费比，是大，最后都分摊给下属各个单位。各单位的都来了，分享了这开支的结果，他们都很乐意，因为理由很正当。副镇长这回不增加这笔开支的理由也很正当。办公室主任心领神会，但心里有些打鼓：副镇长这一手很绝，明摆着是要坍新镇长的台，却让你恨得想咬他也找不到地方下牙了。

二

这些年，大家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没有见过过。自己对别人得，别人也就对自己得。理是没有讲的，哈癞痢将来时，大家就听说是有

哈癞痢听汇报的时候却说，要得，就要这样。听气不像是反话，倒似乎是正中下怀。哈癞痢后来又让把租用的客栈退掉，把镇革委的办公室都腾来铺上草，让参加会的人全打地铺睡在这个老祠堂里。厢房不够，哈癞痢自己带了镇革委机关的就睡在堂屋里。好在这祠堂有些规模，参加会的连工作人员一起不足半百，勉挤得下，只是吃和拉有些问题。祠堂了镇革委机关后，在屋后加个院，建了堂和厕所。先前主要是供机关的人使用，现在一下加了许多人，自然就难以满足需要。镇长说，革命化么，就化彻底些。这样的困难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滋在墙脚上，拉屎和吃饭，分批。凡事妇女优先。

哈癞痢说完就宣布散会，随即就起走会议室。既没有问副镇长有没有什么补充，更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会议从正式开始到结束，前后不到十分钟。

这迎会，不过是个例行公事，显示副镇长大度。因此他们该说什么说什么，该什么什么，全然不顾及新来的镇长会有什么态度。哈癞痢也一直安然地笑着，带着一憨憨的新奇看着众人。众人笑，他也跟着笑。众人笑完了，他也就不笑，只不说话。等到副镇长宣布了请他说话，他才开。

哈癞痢第二天上班就坐在镇革委办公室，一直看着办公室主任把会议通知起草，油印来，又分装信封邮寄去。然后又吩咐要一个一个打电话，保证不能缺漏一个人。电话要记录，他回要实的。

副镇长脸铁青。跟镇长的这一回手，他明显是输了。哈癞痢毫不客气轻易地就把会议的主动权夺了过去，等于把他晾在那里。末了他冷冷地一笑，他对自己在镇上的绝对地位还是有信心的。

他说他今天并不是一回到镇上来。县里决定调他到镇上来之后，他已经在镇上各转过几回，镇上七七八八的情况，他是晓得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