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所有的窗帘都打开了，女孩们看见扫得发青的石板院落给这群红红绿绿的女人污了一片。女人们的箱笼、包袱、铺盖也跟着来了，隙里拖长丝袜和缎发带。

红菱便兜起麻将朝难解难分的阿多那多与豆蔻冲去。她和阿多那多一人拖住豆蔻一只手，豆蔻成了绳，任两人起河来。

英格曼神父不动容地说：“我对此院内四十四位女学生的家长许诺过，不让她们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侵害。依小们的份，我如果收容你们，就是对她们的父母们背信弃义。”

阿顾捉住一个披散发的窑。窑突然白一翻，往阿顾怀里一倒，瘌痢斑剥的貂大衣散开来，里面净光的。阿顾老实一个，吓得“啊呀”一声嚎起来，以为她就此成了一艳尸。趁这个空挡，墙上的女们纷纷下来。其中一个黑壮，伸手到墙那边，又拽上来五、六个形各异，神相仿的年轻窑。阿多那多神父一阵绝望：秦淮河上一整条船都要在这一方净土上登陆了。心里一急，他嘴上也起来：“你们这女人怕什么？夹迎日本兵去啊！”阿顾想从怀里死活不明的女人胳膊里脱，但女人缠劲很大，怎样也释不开手。英格曼神父看到这香艳的洪猛兽已不可阻挡，悲哀地垂下，在前慢慢划了个十字。

我姨妈此时并不知，她所见所闻的正是后来被称为最丑恶、最残酷的大屠城中的一个细。她那时还在黛玉般的小女儿情怀中，伤自己的世。我姨妈书娟惊讶地的看着阿顾怎样将那蓬女人逮住，而那女人怎样就在了阿顾怀抱里，白光一闪，女人的妖形毕，在两片黑貂中象淌来的一滩肮脏。我姨妈一下把她的不幸世与这不堪目的图景联系起来：我外婆得知我外公和一个秦淮河青楼女的隐情之后，主替他应承了一项讲学计划，促他去了国。国不久，外婆怀上了我母亲书妤，又主留在国分娩。外婆想以距离和时间来冷却一段艳情，她信心十足：戏无情，婊无义。书娟快步回到寝室，已停止怨恨撇下她的父母；楼下十几个俗艳女已成为她心目中的仇恨靶。

而英格曼神父看陈乔治和阿顾已暗中叛变，和窑们已里应外合起来。混中阿多那多揪住一个正往楼门里窜的年少窑。一阵稀里哗啦声响，年少窑包袱里倾落一副麻将牌来。光从那掷地有声的脆劲，也听牌是上乘质地。一个黑胖的窑喊：“豆蔻，丢一张牌我撕烂你大！”叫豆蔻的年少窑在阿多那多手里张牙舞爪，尖声尖气地说：“求求老爷，行行好，回一定好好伺候老爷！一个钱不收！”豆蔻还是挣不脱阿多那多，被他往教堂后门拽去。她转向扑到麻将牌上的黑窑喊：“红菱，光顾你那日的麻将！…”

局面已不可收拾。女人们哭嚎漫骂，抱树的抱树，装死的装死。一个窑叫另一个窑扯起一面丝绒斗篷，对神父们说她昨夜逃得太慌，一路不得方便，只好在此失统一下。说着她已经消失在斗篷后面。阿多那多用英文喊到：“动！动！”

阿多那多用一条江北嗓门喊英语：“神父，放她们来，还不如放日本兵来呢！”他对两个中国雇工说：“无论如何也得撵去！”

英格曼神父此刻扬起脸，见紫金山方向起来一烟。天又低又暗，教堂钟楼的尖被埋在烟雾里。寒来得迅猛，英格曼神父十指关节如同钉上了锈钉一样疼痛。他又扬起脸看一窗台上的女孩们，对她们严峻地摆了一摆下。所有年轻纯净、不谙世故的面孔刹那间回避了。只有一张面孔，还在定定地神。

英格曼神父脸苍白，对阿多那多说：“法比，克制。”法比。阿多那多长在扬州乡下，对付中国人很象当地大或团丁，把他们都看得贱他几等。英格曼神父又是因为阿多那多沾染的中国乡野习气而把他看得贱他几等。看阿顾和陈乔治两人寡不敌众，他对窑们说：“既然要这里，请各位尊守规矩。”

阿多那多神父对阿顾咆哮：“你只动手！跟这女人你客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