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有三张：正面的脸、侧面的上半、另一个侧面。豆蔻有着完的侧影，即使剃掉了发，面孔浮。想来是哭的，也有可能是让日本兵打的。当时她奄奄一息，被日本兵当尸弃在当街。

这时他们听见英格曼神父说：“应该让孩们知这件事。”英格曼神父这时站在她们的教室门。

“了什么事？”

“…”她们再追着问下去，阿多那多又相：“瞎问什么？读你们的书去！”

她们向阿多那多打听，是不是小兵王浦生了事。她们是知王浦生伤势的。

我姨妈书娟和她的女同学们是从英格曼神父中得知了豆蔻的可怕遭遇。开始她们发现气氛变得怪异，窑们都安静得很。

事发在早上六多，一大群日本兵自己维持秩序，在一个劫空的杂货铺里排队享用豆蔻。杂货铺里有一个木椅，非常沉重，它便是豆蔻的刑。日本兵们只穿着遮布等着到自己。豆蔻手脚都被绑在椅扶手上，人给最大程度地撕开。她嘴一刻也不停，不是骂就是啐，日本兵嫌她不给他们清静，便她耳光。她静下来不是因为被暴打降服，而是她突然想到了王浦生。她想到昨夜和王浦生私定终，要弹琵琶讨饭与他和过活。这一想豆蔻心粉碎了。豆蔻还想到她对王浦生许的愿：她要有四弦就弹“江月夜”、“梅三”给他听。她说：“我还会唱苏州评弹呢。”她怕王浦生万一闭咽气，自己许的愿都落空，便从教堂的墙翻去了。豆蔻从小被关在院，实际上是个受囚的小隶，因此她一上街完全不知东南西北。尤其是遍地狼藉的南京，到断残垣，到是火焚后的废墟，车倒在路边，店铺空空，豆蔻上后悔了。她转往回走，发现回教堂的路也忘了。冬天的早晨迟迟不来，霾重的清晨五仍象午夜一般黑。豆蔻再走一阵，越走越。假如她没有看见一个给剖开肚的赤女人，或许她有一线希望躲避过后来那一劫。她听见三个日本兵走过来时，便往一条偏街上跑。三个日本兵上追上来。豆蔻脚捷，不一会便钻胡同把追踪者甩了。就在她穿过胡同时，突然被一堆的东西绊倒。一摸，竟是一堆在腹外的五脏。豆蔻的惊叫如同厉鬼。她顿着足，甩着两只冰冷粘的手在原地整整叫了半分钟，然后就边跑边叫，嗓音叫得千疮百孔。豆蔻这一叫就完了。三个已放弃了她的日本兵包围了她。她的叫声吵醒不远宿营的一个骑兵排，上也巡着姑娘的惨叫而来。十五岁的豆蔻被绑在椅上，只有一个念：快死吧，快死吧，死了变最恶的鬼，回来掐死咬死这一个个拿她便盂的野兽、畜牲。这些个说畜话长兽的东西就这样跑到她的国家来恣意糟践，她只盼着上死去，化成一缕青烟，那青烟扭转变形，渐渐幻化青面獠牙，带十滴血的指甲，并且刀枪不，行动如风。青面獠牙的复仇女鬼嘎嘎地狞笑，让这些人形野兽望而丧胆…

阿多那多只说了一句：“是豆蔻了事。”

我在一九九四年，一次纪念“南京大屠杀”的图片展览会上，看见了另一张豆蔻不堪目的照片。这是从日本兵营的档案中查获的，照片中的女孩被捆绑在一把老式木椅上，两撕开，正对着镜，女孩的面孔模糊，大概是她不断挣扎而使镜无法聚焦。我认为那就是豆蔻，日本兵们对这如少女施暴之后，又下地将这个钉在耻辱十字架上的女摄镜。

被医治的豆蔻神时而错，时而正常，她在几神状态下都牵记着王浦生。尤其当她癫狂发作，声声地叫喊王浦生的名字。在给王浦生行截肢手术之前，那位叫特里默的国医生把这情形告诉了王浦生。

手术室是临时布置的，就是阿多那多的卧室，因为安全区救护太多伤员，麻醉剂严重缺乏，为王浦生的截肢手术只能用少量麻醉，手术后半份，剧烈的疼痛反扑过来。王浦生嘴咬了一块巾，觉得豆蔻的疼痛延伸到他上。豆蔻下被撕烂，肋骨被断，这些疼痛都延伸到每一锯每一刀每一针上，王浦生松开了牙关，长长地嚎叫一声。

。

豆蔻在被救活之后，常常狞笑不止“嘎嘎嘎嘎”让临时医院的病友骨悚然。

接下去，女孩们听英格曼神父以他素有的平直单调的声音，把豆蔻的遭遇讲述一遍。她们全傻了。只有凶险事发生在边一个熟识者上，才显它的实它的真切和险恶程度。女孩中有些想到豆蔻初来的那两天，她们为了她盛走一碗汤和她发生的那场冲突。想想豆蔻好苦，十五岁的年华已被当猫狗卖了几回。她但凡有一活路，能甘心下贱吗，谁说婊无情？她对王浦生就那么一往情。她们又想到豆蔻一双长冻疮的红手给伤兵们洗绷带，晾绷带，想到豆蔻爬到桃树上，把一只房檐上掉下的野猫崽放回去，还想到豆蔻坐在伙房门替陈乔治剥发蚕豆…她们竟心疼不已，觉得哪个窑换下豆蔻都行，嘛偏偏是十五岁的豆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