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们帮着阿顾替死去的五个中国军人净更衣的。她们还用剃刀帮他们刮了脸。

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清晨，死城一般的南京象一个古老的恶梦。一条被日本兵烧毁的街，漆黑的烟袅袅上升。一个满脸涂着炭灰和父母血迹的孩，坐在焦土上大哭。

书娟哭得那个痛啊，把冲天冤屈都要哭来。

日本兵的早队伍从路上跑过，其中有几个天主教徒，他们想：昨夜死了什么人，这是在为他唱安魂曲呢。这个支那人的野蛮肮脏城市，也会有这样圣洁的歌呢。

唱安魂曲的女孩中，站着我十四岁的姨妈书娟。在这天的清晨，她和她的女同学们梳洗着装完毕，用白宣纸了几百朵纸。她们把简陋的圈抬到礼拜堂门，见玉墨带着十一个窑已在堂内。

窑们当然不知他喊的是什么令，只见日本兵四个一排列起队伍，在另一声令下起步枪，然后疯人一般狂喊起来。他们一个跃，刺刀已在中国伤兵的、腹内。第一排的士兵刺刀，同时将倒下中国伤兵扶起，第二排刺刀又上来。

女们鬓边一朵白绒线小，是拆掉一件白绒线衣的。

她们见女孩们来了，都以长长的凝视和她们打个招呼。只有书娟的目光匆匆错开去。她的那火辣辣的仇恨不在了，但她心里还在怨恨，在想着世上不值钱、不贵的生命都耐活得很，比如前这群卖笑女人，而贵者如这些勇士，都是命定夭折，并死得这般惨烈。她看女们全穿着素衣服，脸也是白里透青，不施粉黛的缘故。

孩的哭声停顿下来，因为他听到有人在唱歌。离这里三里路的国圣玛丽教堂里有一群女孩在唱歌。

赵玉墨穿一袭黑丝绒旗袍，守寡似的。她的行到不少，服丧的行都带来了。书娟很想剜她一，又懒得了。

葬礼刚结束，一辆标着红十字的卡车开到教堂门停下来，下来一位大的西洋女士。

玉墨发现自己正“呜呜”大哭。她从窗退缩，一手死死住那把小剪刀，一手抹着澎湃而下的泪，手上厚厚的尘土，抹得她面目全非。

英格曼神父穿黑呢教袍。这是他最隆重的一服饰，长久不穿而被虫蛀得大小。他一银白的发梳向脑后，着沉重教帽，杵着沉重的教杖走上讲台。

三个中国伤兵推到院当中，吠叫着：“列队！第一排——预备！…”

她是教官的。她是个杨的女人，一颗心能好多男人，这五个军人她个个，得断。

站在女伴中唱起婉约悲悯的安魂曲的书娟，睛泪光闪闪，看着讲坛下的五中国战士遗。她从到尾目睹了他们被屠杀的过程。人的残忍真是没有极限，没有止境。天下是没有公理的，否则一群人怎么跑到别人的国家如此撒野？把别人国家的人如此欺负？她哭还因为自己国家的人就这样弱，从来都是受人欺负。

英格曼神父和法比·阿多那多把她迎到礼拜堂大厅，她看了一所有的女孩，低声说：“孩们，我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特地来安你们。”

上午九，他们将死者安葬在教堂墓园中。

我姨妈书娟是个不泪的人，她那天泪连她自己也很意外。她向我多次讲述过这五个中国战士的死亡，讲述这次葬礼，总是讲：“我不知到底哭什么，哭那么痛。”老了后书娟成了文豪，可以把一觉分析来分析去，分析一大堆文字，她分析她当时泪是因为她对人这东西彻底放弃了希望：人怎么没事就要一场战事来打打呢？打不了几天人就不是人了，就退化成动了。而动也不吃自己的同类呀。这样的忍受、躲避、担惊受怕，她一看不到。

书娟跟着女同学们把圈摆置在讲坛下面，又阿多那多的指挥挂起挽联。

王浦生的和残缺的已归为一，玉墨把自己一条细羊披肩围在他脖的断裂。

在讲坛后面，十字架上的受难耶稣被阿顾赶着油漆了一下。

葬礼开始了。安魂曲的前奏刚刚奏响，书娟就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