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疾忙拐龙头朝路边让,动作慌乱了些,身后的罗秀竹尖声尖气惊叫起来:
"哎唷唷,哎唷唷,曼诚龙宰,你要把我甩到车轮底下去喽!吓出了我一身汗。"
清脆爽亮不无张扬的惊喊声中,罗秀竹的双手拦腰搂住了梁曼诚,仰起笑脸不时擦碰着他的背脊。
秀竹姑娘响铃般的笑声,此刻还在梁曼诚的耳畔回响。
当年那场让他至今想来心荡神迷的恋爱,后来就引出了他与罗秀竹遭人议论、引人注目的婚姻,再后来便有了梁思凡。
而今天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的小思凡,已是个十四岁的大孩子了。
梁曼诚用眼角朝后瞥视了儿子一眼,儿子正昂着脑壳,喜盈盈地望着他:
"阿爸,那是啥?"
思凡的手指向一座正在修建的耸入云天的高楼,那顶上是个圆形的旋转餐厅。谁知又是几星级啊,梁曼诚就连国际饭店,也只去过一次十四层楼的孔雀厅。上海新建的很多高级宾馆、饭店,他连大门都没进去过。他告诉儿子,那是宾馆吃饭的地方,会自动转。
"哈呀,那一定安逸!"思凡惊喜地叹道,"到了那么高地方,坐着吃饭,能望好远啊!一整个上海都看得见。是吗,阿爸?"
"大概…是吧。"梁曼诚真不想打断他的兴致。但是莫法啊,很快要到家了,杉杉让他和思凡谈的话,摸摸他此次来上海的底,他一句还没说呢。杉杉对他说很容易,他要对思凡讲,就那么容易么?孩子是敏感的,梁曼诚在曼雀寨上插队近十年,他多少了解一点傣家的孩子,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差不多每个孩子——不论他的眼睛是大是小,是长是圆——的眼光中,总是含有一股强烈的新奇感。他们想了解除曼雀寨之外的一切人和事,他们的心灵因单纯而显得格外的脆弱与敏感。他若劈头对思凡讲杉杉说的那些话,儿子一定是会感觉到他在嫌弃他,在赶他走。
不,梁曼诚说不出口,至少眼下对儿子说不出口。要说也得等他们重新熟悉以后。
但他觉得,思凡马上要进入他的家,那个螺蛳壳一样小的亭子间,对儿子来说,这同样是一个崭新的环境,一个新的世界。有些话,他必须预先叮嘱儿子一番,免得惹出不必要的烦心事儿。
梁曼诚的双手越来越无力,他把自行车推得慢些、再慢些。他真希望这段路长一点,让他把必要的话都对思凡说完。
"思凡,"他咳了一声说,"我们现在到家里去,我的家,也就是…嗯,一个新家…"
"很大吗?"思凡眨眨眼睛。瞅他眼神,梁曼诚发现他已留神这一谈话了。
梁曼诚苦笑了一下,说:"很小。去了你就知道,那房子很小。我们住了三个人,也就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还有…嗯,你知道,回上海之后,我又结了婚…"
"我晓得了。"思凡在他身后侧接了声嘴。说这些话时,幸好他没面对着儿子,他起先以为很简单的对话,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子的嗓音有点异样,他忍不住又转过脸望儿子一眼。
哦,但愿是他的错觉。他看到儿子眼里晶亮晶亮的闪光,仅仅只是秋阳照射的缘故。他不想往下说了,但又不得不说:
"思凡,我的意思是说,你到我家,可能会有些不习惯,可能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也可能有些问题。总之,不论遇到啥不高兴,你不能耍娃娃脾气。"
"我懂得,阿爸。"
"这不等于说你就不能讲话了;有话,你对我讲,好吗?"
"好的,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