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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虞兮虞兮奈若何(3/4)

风?”蝶衣问。

“扔掉它,天天在派。满流行的。”其实小楼不知就里,也不好意思说他不知道:“用来垫桌子又嫌不够大。”

到了最后,蝶衣也得不到答案。他也忘记去追问。什么风也好,只要不是“整风”弄得满街满巷都是革命亡魂,不忿地飘漾,啁啾夜哭。

蒸汽氤氲的澡堂内,两个老人再一次肉帛相见,袒腹相向。苍老的肌肉,苟存着性命。这样的赤裸,但时间已经过去。

小楼很舒泰但又空白地说:

“一切都过去啦。”

隔着水汽,影像模糊。才近黄昏,已有不少客人,按摩,揉脚,修甲,刮面

寻找片刻悠闲的人很多,也许他们整天都是悠闲的,只有来泡澡堂,令他们忙碌一点。

小楼合蝶衣浸得尸白。

蝶衣道:

“是呀。我们都老了。”

“那个时候,人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发疯一样。”小楼又道:“我从未见过你那么凶!”蝶衣赧颜。

小楼自顾自说:“我同楼一个小孩,他最皮,老学我阴阳怪气的嗓子。嘿!他才不知道我当年的嗓子有多亮!”说毕,又自嘲地一笑。不重要了。

蝶衣问:“你结婚了没有?”

“没。”

“——哦。我倒有个爱人了。”蝶衣细说从头:“那时挨斗,两年多没机会讲话,天天低头干活,放出来时,差点不会说了。后来,很久以后,忽然平反了,又回到北京。领导照顾我们,给介绍对象。组织的好意、只好接受了。她是在茶叶店里头办公的。”

“真的呀?”

“真的。”

“真的呀?”

“真的。”

小楼向蝶衣笑了:“那你更会喝好茶啦?”

“哪里,喝茶又喝不饱的。”

“小时侯不也成年不饱。”

蝶衣急忙把前尘细认。那么遥远的日子,不可思议的神秘,一幕一幕,他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带兴奋的激动:

“最想吃的是盆儿糕。蘸白糖吃,又甜,又黏,又香”

“嗳,我不是说把钱存起来,咱哥儿狠狠吃一顿?——我这是钱没存起来,存了也买不到盆儿糕。香港没这玩意。”

“其实盆儿糕也没什么特别。”

“吃不到就特别。”小楼道。

“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真不宽心。”蝶衣无意一句。

“话说回来,”小楼问:“现在老戏又可以唱了,那顶梁柱是谁?”

“没什么人唱戏了,小生都歌厅唱时代曲去。京剧团出国砖外汇倒行。”蝶衣侃侃而道:“还有,最近琉璃厂改样儿了,羊肉馆翻修了。香港的财主投资建大酒店。春节联欢会中,有人跳新派交际舞,电视台还播映出来呢,就是破四旧时两个人搂着跳那种。开始搞舞会,搞什么舞小姐,妓女——”

流水帐中说到“妓女”蝶衣急急住嘴。他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提醒,提醒早已忘掉的一切。

小楼眼神一变。

啊他失言了。

蝶衣心头怦然乱跳。他恨自己,很到不得了。

小楼三思:

“我想问——”

他要问什么?他终于要问了。

蝶衣无言地望定他。身心泛白。

小楼终于开口:

“师弟,我想问问,不我想托你一桩事儿,无论如何,你替我把菊仙的骨灰给找着了,捎来香港,也有个落脚地。好吗?”

蝶衣像被整池的温水淹没了。他恨不得在没听到这话之前,一头淹死在水中,躲进去,永远都不答他。疲倦袭上心头。他坚决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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