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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川(2/5)

吉喜过了中年特别喜唱歌。她站在逝川岸边刳生鱼时要唱,在秋季山采蘑菇时要唱,在她家的木屋晾制菜时要唱,在傍晚给家禽喂时也要唱。吉喜的歌声像炊烟一样在阿甲渔村四弥漫,男人们听到她的歌声就像是听到了泪鱼的哭声一样心如刀绞。他们每逢吉喜唱歌的时候就来朝她讨烟吃,并且亲切地一遍遍地叫着“吉喜吉喜”吉喜就不再唱了,她麻利地碾碎烟末,将烟锅得更加亮堂,铜和木纹都显上好的本。她喜听男人们唤她“吉喜吉喜”的声音,那时她就显小鸟依人的可人神态。然而吃完她烟的男人大都拍拍脚掌趿上鞋回家了,留给吉喜的,是月光下的院里斑斑驳驳的树影。吉喜过了四十岁就不再歌唱了,她开始沉静地迎接她现的第一白发,频繁地一家家为女人们接生,她是多么羡慕分娩者有那极其幸福痛苦的一瞬啊。

在阿甲渔村有一传说,泪鱼下来的时候,如果哪没有捕到它,一无所获,那么这家的主人就会遭灾。当然这里没有人遭灾,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人们守在逝川旁都是大有收获的。泪鱼不同于其它鱼类,它被网挂上时百分之百都活着,大约都是一斤重左右,态匀称玲珑。将这些蓝幽幽的鱼投注满的木盆中,次日凌晨时再将它们放回逝川,它们再次时便不再发呜呜呜的声音了。

不对了,不过今天了,唉,泪鱼也要来了,这可怎么好,多么不是时候…”

胡刀的妻直地躺在炕上,因为阵痛而挥汗如雨,见到吉喜,地望了她一。吉喜洗了洗手,询问反应有多长时间了,有什么觉不对的地方。胡刀手忙脚地在屋中央走来走去,一会儿踢翻了木盆,满地;一会儿又把墙角戳冰的铁钎碰倒了,发“当啷”的声响。吉喜忍不住对胡刀说:“你置备置备捕泪鱼的工吧,别在这忙活了。”

有谁见过这样奇异的鱼呢?

吉喜恨恨地说:“我有能力难也是罪过吗?”

胡刀唯唯诺诺地说:“备好了。”



“要是泪鱼下来时她还生不下来,吉喜大妈,您就只去逝川捕泪鱼,唉,真的不是时候。还差半个月呢,这孩和泪鱼争什么呢…”胡刀垂手站在门前翻来覆去地说着,并且不时地朝窗外看着。窗外能有什么?除了雪还是雪。

吉喜把茶和枣收到柜,看了一手足无措的胡刀。男人第一次当爸爸时都是这么慌不堪的。吉喜喜的神态。

胡会曾在某一年捕泪鱼的时候告诉吉喜他没有娶她的原因。胡会说:“你太能了,你什么都会,你能挑起门过日,男人在你的屋檐下会慢慢丧失生活能力的,你能过了。”

吉喜又说:“鱼网得要一片三号的。”

胡刀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一百多幢房屋的阿甲渔村在雪中显得规模更加小了。房屋在雪中就像一颗颗被糖腌制的枣一样。吉喜望了望逝川,它在初雪中显得那么消瘦,她似乎能觉到泪鱼到来前河那微妙的震颤了。她想起了胡刀的祖父胡会,他就被葬在逝川对岸的松树林中。这个可怜的老渔民在七十岁那年成了黑熊的牺牲品。年轻时的胡会能骑善,围剿鱼最有经验。别看他个,相貌平平,但却是阿甲姑娘心中的偶像。那时的吉喜不但能捕鱼、能吃生鱼,还会刺绣、裁剪、酿酒。胡会那时常常到吉喜这儿来讨烟吃,吉喜的木屋也是胡会帮忙张罗盖起来的。那时的吉喜有个天真的想法,认定百里挑一的她会成为胡会的妻然而胡会却娶了毫无姿和持家能力的彩珠。胡会结婚那天吉喜正在逝川旁刳生鱼,她看见迎亲的队伍过来了,看见了胡会着的愚蠢的红,吉喜便将木盆中满漾着鱼鳞的腥朝他浇去,并且发快意的笑声。胡会歉意地冲吉喜笑笑,满腥气地去接新娘。吉喜站在逝川旁拈起一条的狗鱼,大地咀嚼着,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吉喜想,一个渔妇如果不会捕鱼、制菜、晒鱼、酿酒、织网,而只是会生孩,那又有什么可呢?吉喜的这想法酿造了她一生的悲剧。在阿甲,男人们都欣赏她,都喜喝她酿的酒,她烹的茶,她制的烟叶,喜看她吃生鱼时生机的表情,喜她那一与众不同的白牙,但没有一个男人娶她。逝川日日夜夜地,吉喜一天天地苍老,两岸的树林却愈发蓊郁了。

吉喜说:“劈柴也准备好了?”

吉喜打发胡刀回家去烧一锅。她吃了个土豆,喝了碗茶,把捕鱼工一一归置好,关好火炉的门,上银灰巾便门了。

胡刀仍然不开窍“有三号的鱼网。”说完,在沏茶时将茶叶筒碰翻了,又是一声响,产妇痉挛了一下。

在吉喜的接生史上,还没有一个孩是在泪鱼到来的这天生的,从来没有过。她暗自祈祷上帝让这孩在黄昏前生,以便她能成为逝川岸边捕泪鱼的一员。她这样在飞雪中祈祷上帝的时候又觉得万分可笑,因为她刚刚说了上帝许多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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