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回，朝厨房走去。这时我突然听见母亲的房门响动的声音，接着我听见弟弟扔炉钩的声音，他似乎是追着母亲去了。他怕她去想不开，我们都怕这样，所以母亲一门总得有人装无意地去跟踪。我的心绞了一下。我站在弟弟刚才站过的地方，捡起炉钩，掀开炉盖，看看炉里全是一块块火红的木炭，就又添了几块柴火，炉膛里便迅速地响起一串噼哩啪啦地燃烧的声音。火苗旺盛得不住地添着炉盖，使炉盖微微颤动，炉盖被烧红的面积越来越大了，好像炉在不停地喝酒，渐渐地醉了似的。

“不会吧，她是知书达礼的。”我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没底。

我担着铁桶朝井走去。井在我们家的西北方向，选择最近的路线也要绕过七八幢房屋才能到达那里。路上的雪可不像园中的那么丰厚和完整，由于人来人往的缘故，雪东一块西一块像补丁一样显地贴在路上，路上还有牲的粪便和劈柈人家留下的碎木片。走在这样的路上心里有一百无聊赖的觉。天非常苍白，如果不到黄昏时刻，连西边天上那一带隐隐约约的晚霞也看不到。我垂走着，因为这一带路线我熟悉得闭着睛都可以行走，偶尔碰上两三个长辈的大娘和婶，她们大都一开就唤着我的名直直地问：“你妈有心过年吗？”“有

“过几天就会好的。”我站在窗前，朝菜园望着。园中的雪因为一个冬天也无人涉足，所以显得格外宁静。雪地之外用障间隔而成的小路上，偶尔可见一两个人影晃来晃去。路后面的几幢房屋的门前已经有挂灯笼的人家了，忙年的气氛越来越了。我的前又一次地现墓园的情景，那里的白雪、树木和天空中的云霓，那里的风和墓前的供桌，一切都那么使人梦魂萦绕。我很想再回到厨房的火炉那儿去烧火，因为那里的温和光线很适宜回首往事。

“你说咱妈过年那天会不会哭呢？”她很担忧地问。

母亲把我们姊妹几个叫到一起，向我们布置忙年的工作。弟弟因为勤，大多是搞“采买”酱油、醋、筷、香、、猪等等的东西一律归他来买；而要搞“内务”拆洗被褥、扫尘、抹玻璃、蒸年糕、炒生瓜等等；我虽说是个女孩，但细活大多不，所以就只能挑、倒脏、打扫院、劈拌、归置仓房中的杂这一类活。好在我有一的力气，又是最不怕寒冷的，所以这些外的活于我来讲还是一奖赏呢。母亲一旦活起来，我们也就跟着活起来了。母亲吩咐活儿的时候她的左里仍然嵌着圆圆的一红，就像一颗红豆似的，那是父亲咽气的时候她的睛里突然生长来的东西。我总觉得那是父亲的灵魂，父亲真会找地方。父亲的灵魂是红的，我确信他如今栖息在母亲的睛里。

布置完活儿，母亲又对弟弟说：“往年当买的鞭炮、挂钱、对联和纸灯笼今年一律不买了。”“我知。”弟弟低下沉沉地说。死了主人的人家要在三年之内忌讳招摇这些喜庆彩太的东西，我们从小的时候就知这不同寻常的风俗。看来有父亲和没父亲就是不一样，我的心陡地凄凉了一下，鼻竟又酸了，又不好在母亲面前落泪，只能憋着，痴痴地想着山上的墓园，墓园的白雪和那无法形容的宁静之气。一定是我的神引起母亲的注意了，她唤了一声我的名，然后对我们说：“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掉一滴泪。我和你爸爸生活了二十几年，情一直很好，比别人家打着闹着在一起一辈都值得，我知足了。伤心虽是伤心，可人死了，怎么也招不回来，就随他去吧。你们都大了，可以不需要父亲了，将来的路都得自己走。你们爸爸活着时待你们都不薄，又不是没受过父，也该知足了。”母亲说完话，就返厨房活去了。我们弟三人互相看了一，就赶行动起来。

我心事重重地等待母亲和弟弟快回来，这等待像推心一样的难受。不一会儿，弟弟先开门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只竹筐，里面装满了碗和盘。他神有些喜悦，把竹筐放在墙角后神秘地走过来对我说：“咱妈想过年了，她去仓房里收拾过年用的东西。”我如释重负。果然，母亲很快从门外来了，她的一只手里提着袋面粉，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捆被冻得又白又直的生葱，她把它们放在锅台前，一副要大大忙年的姿态。

“我们单位的李洪玲，她爸爸和咱爸一样得同样的病死了，比咱爸早死五天。她妈妈现在天天在家哭，动不动就冲李洪玲喊：‘快去车站接你爸爸回家，你爸爸回来了！’得全家人都神经张。”说。

“可她今天连话都不愿意说。”

我赶把壶添满，掀开炉圈，将壶坐上去。我知忙年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温，这懂事的法会使母亲欣的。

“咱妈不会的。”我说“她是个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