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静海县城逢四逢八是大集。今儿是腊月二十八，大年gen儿，赶集是最后一遭儿，买卖东西的人便都翻几番，穿dai也鲜活多了；炮市上更是气势压人，河床上烟火连天，炸声如雷，像是开了战；两岸堤坡装鞭炮的车排得密不透风，好似千军万ma列成长蛇阵。niu宝和窦哥手拿一包“炮打双灯”蹲在一辆niu车后tou，等候天晚人少。niu宝目光穿过大车lun子，一直死盯着chun枝。她依旧在那歪脖柳树下，坐那驴车上，依旧黑衣服、白脸儿、红tou巾，但她不像前两次木雕泥塑般纹丝不动，而是把俊俏小脸扭来扭去，东张西望，像是找什么。蔡家哥仨放鞭卖炮，忙前忙后，她却像没瞧见。

下晌后，炮市明显歇下劲来，停在堤上的大车走了许多，零零落落，不成阵势；河床中央的硝烟也见稀薄，看chu一个个人来。日tou西沉，景wu、天空乃至空气全变暗，火光反显得分外明亮。渐渐剩下的人多是鞭炮贩子，吆喝喊叫加劲闹，无非想把压在手里的货甩chu来。鞭炮这东西，压过腊月二十八，就得压上一年：地上炸碎的鞭炮屑儿，已经铺了厚厚一层，歪脖树下的蔡家人开始收摊了，也要返回去了，就这时niu宝带着窦哥突然chu现在蔡家人面前。

chun枝yan睛一亮，像是这才定住魂儿。

蔡家哥仨ma上抄起家伙走上来。他们见niu宝立眉张目，嘴角jin张得直抖，有gu子决然神气，以为并非比炮，只是要报复前仇，拼命来的：可niu宝不动手也不动嘴，他把厚厚大手平着向前一伸，掌心朝上，中央摆着一个“炮打双灯”大红炮筒，绿纸糊ding，还使黄纸盖个鲤鱼戳记粘贴中间，鲜艳漂亮，不是画画的niu宝.谁能把hua炮打扮成这个样儿？蔡家哥仨一看，立即明白niu宝要干什么，气急yan红，竹竿子给抖动的膀臂震得哗哗晌=他们回tou看chun枝，等待嫂子下令，他们就把这欺侮人到家的小子活活打死。只见chun枝脸刷白，没一点血se，jin咬着嘴chun，两yan却像一对小火苗，闪闪冒光，叫蔡家哥仨不明白。

niu宝拿香tou把立在手心的炮点着，一声响过，一对nong1艳照yan的红绿双灯，腾空而起，他人也觉得随同升起，绚烂地呈现在幽蓝的晚空上。一个放过，窦哥就递上一个，一双双火弹连续不断打上天，mei丽、响亮，又咄咄bi1人。chun枝抬tou看灯，这双灯是她的过去——她最好的日子和最mei的希望；而双灯一亮一灭，便是她坎坷多难的岁月经历。她入迷了。

突然，一声ju响。一个炮在niu宝手心爆炸，没往天上蹿，却往横chu1崩，手心登时裂开，血淌下来。窦哥急得忙把sai在牲口耳朵里的红布拉chu来，要给niu宝缠手，一边叫着：“niu宝哥，别再放了。人家chun枝不会跟你的…”

niu宝抢过红布一扔，朝窦哥喊dao：“拿来，拿炮给俺！你不给俺就宰了你！”他瞪圆一对niuyan，像门神，很吓人。脑门上的青jin鼓起来嘣嘣直tiao。

一个炮递过去，又炸了手心，yan瞅着pi开rou绽，手掌像托着一盘炒鱿鱼卷儿。窦哥忽想到万老爷子的话，一gu子不祥gan透入骨tou，不觉心寒胆战，掉着yan泪哀求dao：

“咱中了万老爷子的话了，再放下去没命了，求你快回家吧！”

niu宝不吭声，像是没听见。一个个炮立在血rou模糊的手掌上，点着药信子，有的飞上去，有的往横chu1luan炸，完全没有准，血点子滴了一片。蔡家哥仨和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决死的人跟神仙差不多，叫人敬畏。那打上去的双灯，像是带着血，变成血灯。niu宝后牙咬得咯咯响，努力不叫托炮的胳膊打颤，两yan死死盯着chun枝。chun枝坐在车上一动不动，但双手jinjin抓住盖在车上的红棉被，好像一松手，人就要掉下车来。

niu宝又点着一个“炮打双灯”他万没想到这炮筒子里硫磺这么多，几乎是炸弹，猛烈一声ju响，火光闪着血光，niu宝倒在地上，chun枝倒在车上。

一年后，还是腊月里，niu宝赶车往县城赶集，左手扬鞭，残断的右手缩在袄袖里。他拿不成笔，不能再画缸鱼了，改卖“杨家的炮打灯”而且只卖“炮打双灯”满满一车hua炮盖着大红棉被，上tou坐着一个鲜艳如hua的女人，便是chun枝。

但人们说到他俩，都暗暗摇tou：窦哥无意间，把万老爷子应验了的预言xielouchu来，大家更信chun枝这女人是火、是灾、是祸，瞧！她还没进niu家门，就叫niu宝先废了一只手，而且是干活画画的手，这跟搭进去半条命差不多。niu宝听到这些闲话，憨笑不语，人间的苦乐惟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