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着巴士上的乘客(我们在服务站、休息站,以及树木互相迎风招展的十字路口,还有狭窄的桥上打过照面),我总会想像自己遇见坐在其中的嘉娜,然后满脑子全是自己的奇想。我幻想自己赶上另一辆巴士,登上车,把嘉娜拥入怀中。有时候我非常绝望困顿,当我们那辆疯狂巴士夜半时分穿过某个偏远乡镇的狭小巷道,我希望自己就是屏幕上那个从我半开半阖的双眼望去,正坐在桌边抽烟的男人。
但是,我仍然知道自己真的想去别的地方,而不是身处这个时空。我想置身那段还不必在生与死之间抉择的美妙时光,置身那些因为突如其来悲惨机缘而逝去的死者之中…登上天堂的七大天体之前,我试着让自己的眼睛习惯,以微弱的视线看着无法回返的新世界入口、那滚滚血泊和玻璃碎片,或许我会心满意足地仔细思考要不要踏进去。我该回头吗?还是继续前进?地狱的清晨是何等模样?要是放弃整段旅程,让自己迷失在深不可测的夜里,那会如何?我颤抖地想着,在那个国度的独特时空,或许我会跳出自己的世界,也可能和嘉娜团聚;我的双腿和缝了好几针的额头,迫切地想获取可能将至的意外幸福。
啊,搭上夜班巴士的你们啊!我不幸的教友们啊!我知道你也还在寻找失重状态的时空。啊,不是这里,也不是那里!你会变成另一个人,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平和庭院徘徊!我很清楚,那个穿着皮外套的足球迷不是要等球赛开场,而是期待那最危险的时刻,那时他将成为满身是血的烈士。我也知道,那位一直从塑料袋拿东西出来塞进嘴巴的老太太,并不是真的即将死去而与姐妹及外甥相聚,事实上她就要到达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个测量员一只眼睛盯着路上,另一只眼则在做梦;他不是在盘算城镇的地理示意图,而是算着成为历史的小镇上有多少个十字路口。我确定前座那位正在假寐、脸色发青的中学生,并不是梦见自己在亲吻女朋友,而是梦到他猛烈地用力紧压挡风玻璃。毕竟这不同于包围我们的那种狂喜吧?每当司机猛地踩煞车,或在风中飙车,我们马上张开眼睛,瞪着漆黑的路面,试着弄清楚关键时刻是否就在眼前。不,时候没到!
我在巴士座位上足足待了八十九个晚上,内心不曾听到至福时刻到来的宠召。有一次,巴士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撞上一辆满载家禽的卡车,但惊慌的鸡甚至没有一只被撞断鼻子,昏昏欲睡的乘客也毫发无伤。另一个晚上,巴士快乐地滑行在冰雪覆盖的高速公路上,我从结冰的窗户向外望,感受到与真主相逢的光辉。我即将找到那个与所有生活、爱情、生命、时间共通的元素,恶作剧的巴士却悬在漆黑大洞的边缘,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