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粥熬好了,炒面也盛了出来,一成肚子早已咕咕叫了。他仍觉得善说似有责怪之意。自己藏在这里,被村民发现了可怎么办?告示上说了,藏匿者一同问罪,或许,善说正在犹疑。
三成看着缩身凝神、听着外面动静的善说,道:“好像无人看见我。寺里的男仆和小和尚都不在吗?”
“早就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看来,师父早就预感到三成要来。”
“是…若让别人看见,唉!”善说忽然两手合十,恳求起三成来“大人别怪老衲不通人情。这是寺院,什么人都可能来。”
“师父是要我吃完就走?”
“不,老衲已经把村里的与次郎太夫叫来了,大人可以到他家去躲一躲。”
“到百姓家中?”
“是。别人不敢说,只有与次郎平日里总是惦记着大人。他还说,大人若有难,他定会出手相助。”
“他果真这般说过?”
“是。在这一带,除了他,恐无人会施援手了。”
三成轻轻放下筷子“好,请把与次郎叫来吧。”
善说掩好门出去了。三成闭上眼睛,仔细听着掠过屋顶的风声,风似是从贱岳方向吹来的。好不容易弄到粥喝,肚子还在咕咕叫,他一再告诫自己,进食不能超过两碗。
这片北近江的土地,既成就了三成一辈子的梦想,也带给他一生的苦难。三成出生于此,被秀吉公发现于此,平步言云的时光亦在此。当年贱岳一战,秀吉公有了掌握天下的机会,同时也为三成铺开一条连他自己都觉眼花缭乱的坦途…但近二十年后,又是这片土地在召唤着他,萧瑟的秋风让他回忆起当年贱岳的血雨腥风。秀吉公留下了“狼花之梦梦还多”这句遗诗后,与世长辞。对于耳边的秋风,三成究竟该如何去听,如何去看?他独自笑了起来。
父亲没有了,妻儿也不在了。寥落此生,亲近之人都去了,只有他还在苟延残喘…若跟善说借一把刀,善说必很欣慰。他定会大肆宣扬,说石田三成乃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果毅地切腹。说不定,他还会悄悄为三成修建一座坟茔。可三成不会那般做,如此虚伪之行,他怎生做得出来?他是武士。只要他生命未息,就要和这俗世对决…
“大人…您还好吧?”外边响起敲门声,必是善说带着与次郎回来了。三成起身,打开门。
“啊,大人…”与次郎手里拿着一领棉袄,呆呆站在那里。他定是从善说口中听说了三成的狼狈,才特意准备了衣物。
“快进来,与次郎。”
“是。”与次郎应一声,一进门,连忙把三成搀扶起来,然后仔细把门掩好。
“大人,这些年来小人想死您了。”与次郎太夫在当地百姓中颇有威望,为防万一,善说还特意带上了弓箭。
“与次郎,你是不是认为我施予了恩惠,就希望人报答?”
“大人言重了。大人有难,小人怎么能袖手旁观?我家后面就是山,山里有个谁也不知的石屋,是遇到盗贼或打仗时用来藏匿粮食的地方。请大人赶紧转移吧。”
单纯的与次郎太夫眼里噙满泪水。善说默默看着与次郎太夫,眼中充满不安和恐惧。一旦从与次郎口中走漏了风声,莫说是善说本人,整个村子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三成接过与次郎手中的棉袄,默默换上。他想道谢,眼泪也快流出来了,但还是刻意忍住。他想专心观察善说和与次郎的心境。善说到底有多少深情厚谊?与次郎又有多伤感?以冷峻的眼光来观察世人的真面目,这便是三成的习惯。这是个凡俗之人无法参透的世界,即使他落在敌人手里,眼看就要被砍脑袋了,也要亲身体会杀人者与被杀者的微妙心情。
“好了。走吧。”三成道。
“是。请方丈悄悄打开后门…”与次郎道。
“你说的那个石屋,离你家远吗?”
“有三四町远,在我家山地里,人迹罕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