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祖先

"倾听我们祖先的脚步声"，我很偶然地从俞大纲先生生前写的一篇文章中读到这句漂亮的话，不禁怦然心动。这句话，是俞先生从mei国现代舞大师玛莎·葛兰姆那儿听来的，时间是一九七四年九月，地点是台北国父纪念馆，担任翻译的是葛兰姆的学生、当时还只有二十余岁的年轻小伙子林怀民。我看到了那张照片，年逾八旬的葛兰姆老太太一shen银袍，气度不凡，像一位圣洁的希腊祭司，林怀民则白衣玄ku，一副纯中国打扮，恭敬地站在边上。

其实林怀民早就领悟了，他已在此前成立了一个现代舞蹈团叫云门舞集，"云门"是记载中黄帝时代的舞蹈，什么样子早已杏无线索，但这两个字实在是既缥缈又庄严，把我们先民达到过的艺术境界渲染到了极致。林怀民用了它，这两个字也就成了一zhong艺术宣言，从此，一群黑发黄肤的现代舞者祈祷般地抬起tou来，在森远的云天中寻找祖先的脚步声了。

云门在艺术上特别令人振奋之chu1是大踏步跨过层层叠叠的传统程式，用最质朴、最qiang烈的现代方式jiao付给祖先真切的形ti和灵魂。这是一次艺术上的"渡海"，彼岸就是贯通古今的真人。云门拒绝对祖先的外层摹仿，相信只有舞者活生生的生命才能ti验和复原祖先的生命。云门更不屑借祖先之口来述说现代观念，相信在艺术上搭建哪怕是最新锐的观念也是一zhong琐碎的行为。云门所表现chu来的，是一zhong在古代话题下的生命释放，一zhong把祖先和我们混成一ti的文化力度。外国人固然也会为某zhong优mei的东方传统艺术叫好，但与他们对云门的由衷huan呼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件事了。我认为，云门的dao路为下世纪东方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多方面的启发。

如果说，就上海文化艺术界而言，今年秋天一件真正的大事是云门的演chu，那么就我个人而言，今年秋天一件真正的大事是结识了林怀民先生。很多年了，我不断从港台朋友和外国艺术家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而他和他的舞员们又都读过我的几乎全bu散文，因此真可谓一见如故了。我们这次谈得很多，但我想最shen的jiao往还是作品本shen。gan谢他如此堂皇地表达了我隐潜心底的艺术理想，使我能够再一次从shen边烦嚣中腾shen而chu，跟着他去倾听祖先的脚步声。

瘦瘦的林怀民忧郁地坐在我的面前，ju大的国际声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得意的痕迹。他和他的舞员们始终过着一zhong清苦的生活，而一到舞台上却充分呈现了东方人从jing1神到形ti的qiang劲和富足。我想，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踏chu第一个高贵的舞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读《云门舞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