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反正不会影响选举结果。”

…一个黑影把我扑倒“别咬，小妹妹你别咬，是自己人。”

“一、二、三、四、五，”小姑娘数着，小巧的指伸得很直。

“其实，多一个神病人的选票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没想说声。

灰楼的每一扇玻璃窗都在燃烧，使人觉得不安宁。我寻找着们经常在那儿相会和分手的那片草丛，记得那儿有几株不知名木。既然来了，就不如找到它们，即便是恶梦。人有时候得命。是我自愿来的，我向老江要求，让我来给这座灰楼里的选发选民证。也许是因为书包里这些白的卡片可以安楼上片的弹痕？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星星跟着我走到这儿，我是自愿来的。我蔑视爸爸妈妈的劝阻，决定支持被包围在这座楼里的“革造”派。十六岁！十六岁并没有很多观，十六岁、右派的女儿只是想以不同寻常的英勇行为获准参加到伟大的动中去。只有受压的组织才肯收留一个右派的女儿，十六岁都以作这么有远见的判断了。…背着馒和咸菜，避开戒备严的大，从小时候捉迷藏时发现的那条秘密的小路走来，荆棘和酸枣刺划破了衣服和胳膊…在草丛中爬，从草叶上到衣领里——姥姥说过，那是一个没有兄弟妹的小姑娘的泪。小姑娘躺在草地上对着月亮思念死去的父亲…没有月亮，只有星，我祈求每一颗星星，让我碰上一个好人吧！一个象洪常青或者卢嘉川那样的人，他能把我带到伟大的革命洪中去。伟大革命洪就在小河那边。就象抗日战争或者解放战争…

“不是，了这么多年工作，哪怕是一丁小错儿，我老江也没过。前三个是圈…”

草丛显得比过去低矮、稀疏，细细的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暗红，疲倦地着。没有虫叫和蛙鸣，连青苔和泥土的气息也显得淡薄。河上漂着从化工厂里冲来的废塑料商标，飘散着一铁锈味。太正骄横地灼烤着大地，空气在地面上颤抖。

一个光着膀的大汉正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蹲在对岸的荫下，低着往河里放小船。一排纸叠的小船，五颜六，象彩虹，还都扬着一面白的纸帆。

…爬到了那几株小木旁，我喊：“同志们，我给你们送馒来啦！”四周响起了枪声。我扑倒在草丛里，把馒压在下，就象弹会把馒打死似的。“把‘红团’的火力引到这儿来！”楼上传来一个勇敢的声音。真象样！

“前三个是圈，后两个…听见没有？！后两个是叉。”

船队在面上悠悠地漂去了，漂远了，不见了。小姑娘踮起尖久久地眺望，风开了她的小褂，鼓鼓的小肚脐。“它们到哪儿去了呀？”她把手指在嘴里，喃喃地说。

那声音犷又亲切。自己人？我委屈地哭了，一半是因为有了“自己人”一半是因为想起了妈妈大概正四找我呢。“我死了吗？”我听见我低泣的声音。他“吭吭吭”地笑了，把我抱到墙下，一劲说：“真行，小妹妹你真行。”我多么愿意有一个大哥哥呀！可我没有，我只有一个右派的爸爸。妈妈只会叹气，弟弟妹妹还不懂得人生。我不想从他怀里挣脱来，他的胳膊真有劲，乎乎的一汗酸味…

“年轻人应该多把脑往工作上用，你说呢？前三个是圈、后两个是叉…”

她曾多少次遗憾自己生得太晚呀，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决心不爸爸妈妈那样的人，正像她非常看不起于永泽那样…

“这是法律，姑娘！疯和傻都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老江一挥手，险些把票箱碰翻。

小河边了。为了给对岸那座灰楼里的选民们送去选民证，我竟轻易地踏了这片梦境，轻易得连我自己都到、惊讶。十几年中，每次探亲回来都指望能在无意中看见你们，但每次又都绕而行。想作那个梦，又怕再作那个恶梦…

“可选票是有数的，多一张来怎么向上边待？后两个是叉…再说上边已经知了。写个检查呗，我老

前三位名下已经有十好几个“正”字了。

是他喊的，后来他终于承认那是他喊的。

她当时就是那么想的，那个穿着用从商店里买来的绿布成的“军装”的小姑娘。

…我为自己的胆怯而羞愧，起来，辀过小河，冲向灰楼。如果有一颗罪恶的弹穿透我的膛，后人还会唱起那支歌：五月的鲜，开遍了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