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挥舞起镐头向院子开战的,他故意给奔儿头看看他孟北京的确藏有省长的日记;给奔儿头看看他孟北京决不是从前那个用不爱吃菜来蒙骗他们的孟北京;给奔儿头看看为了证实这一切他孟北京不是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了么,必要时他甚至可以上房揭瓦——为什么不呢,他现在就应该上房。他果真叫住了欲走的奔儿头,让他在院子里看他上房,说不定那日记本就在房上。奔儿头并不想配合孟北京的上房,他觉得眼前这个灰鼻子土眼的男人是给自己的胡话糟蹋了的人,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他一边拔腿往院外走一边劝阻孟北京说,孟北京呀孟北京,从现在开始我算是相信你们家藏着省长的一本日记了,我更相信你认识省长了,我信了成不成啊我信了,咱们厂的人也都信了你千万用不着上房了我求求你了…
奔儿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孟北京的院子,却更坚定了孟北京上房的决心。因为奔儿头越说相信孟北京认识省长,孟北京便越知道他根本不信。他那口口声声的“相信”不过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屈尊的“相信”一种不屑于和对手较真儿的“相信”孟北京从何时起沦落到这种境地呢。对这种境地的感觉使他忿忿不平,他就忿忿不平着开始上房。他揭起了很多瓦,还踩碎了一些瓦,他把房顶弄漏了一个大窟窿。失明的母亲听着房上的响动在屋里惊慌地叫着他,他又从房上转到屋内。他捅破了多少年没有换过的让雨水洇黄变脆的纸顶棚,顶棚里的耗子随着飞扬的尘埃吱吱尖叫着东躲。他蹬着梯子手持竹竿在檩梁之间乱捣乱戳,他甚至企图卸下一根粗壮的房梁。就在他筋疲力尽失望已极的时候,他的竹竿触到了一个蓝印花布小包,布包落在地上,唉,他终于找到了那本省长的日记。
他跳下梯子打开布包,宛若电影的某个镜头一样:一个巴掌大的散布着霉斑的硬皮日记本赫然展现在眼前。孟北京急速地翻了翻本子,其中记录的正是他记忆中的那些内容。那些内容在今天已属平常,中国不会有人再为这样的内容担惊受怕。
他又翻到扉页,他记得扉页上签有作者的名字。他记得那签名用的是鲜艳的纯蓝钢笔水,龙飞凤舞的斜体字斜签在扉页右下角。打那儿以后,孟北京作业本上的签名就都改作了斜体。他会举着这有省长签名的小本子到车间去,他要当众证实他叙述的一切。他翻来翻去,却找到有签名的扉页。原来这日记本的前一半差不多已被耗子啃光了,它变成了一本没有作者的日记,说它的主人是谁不行呢。
没有签名的日记本让孟北京一阵气馁,他气馁着坐在了地上,前所未有地觉出了自己的可笑。是啊,没有人看见这本日记是从房梁上掉下来的,日记本上也没有当今的省长、从前的的签名。说不定这小本子是你孟北京从什么地方捡来故弄玄虚的呢。就算有人当场看见你是从房梁上把它捅了下来,谁又能担保它不是你头天预先藏在那儿的呢——什么?你说你连地都刨了瓦都揭了就差把房拆了难道没看见难道这也是假的?唉,当然是假的。谁不懂这是造气氛呢,若想供人传说,必得会营造这逼真的气氛,必得会编织这惊险的戏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