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堆积着桶的房间里，那个小男孩——上次给她送的那个，和两个同伴围住一张两屉桌，一人捧着一只比他们的脑袋大不少的青瓷碗正在吃面，油泼面吧。当他发现女人屋，把脸从面碗上挪开时，腮边还沾着一片黑绿的菠菜。

少年目送女人开车远去，特别注意着她的白汽车。他不知那车是什么牌，但这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开着汽车的女人光临了这个站，这间破旧、狭隘的小屋。她带着风，带着香味儿，带着乎乎的气站在这里，简直就是直奔他而来。她有发怒，却也没有说太过分的话，并且指定要他给她送。她穿得真级，少年的词汇不足以形容她的级。少年只是低看了看自己，原来自己是如此破旧，脚上那双县级制鞋厂产的绒面运动鞋已经现了几个小。少年对自己有些不满，有些恼火。他回忆着第一次给女人送的情景，基本上没想起多少。只记得房间很大，厨房尤其大，简直大过了他姑姑家最大的房间——少年寄居在姑姑家，和表哥挤着一间6平米的小屋。女人的厨房比6平米大两倍吧，少年不懂饭的屋为什么非得这么大不可，开间饭馆都足够了，而且，厨房的洗碗池前竟然还铺着地毯（防垫），竟然还铺着地毯！给少年留下记忆的还有女人的孩，那么小的一个孩——可能5岁？就拿着个手机当玩玩儿，当女人要他放下手机时，他就很悲哀地对女人说，为什么我总是不能痛痛快快地玩呢，为什么我总是不能痛痛快快地玩呢！我要打“110”了…“痛痛快快”和“110”给少年留下了印象，比女人那让人缭的房留给他的印象要。房和房里的一切毕竟离少年太远了，而孩所说的痛痛快快倒叫他觉得有趣，他就总想痛痛快快地不送了，痛痛快快地闲呆着。一桶50斤重，他送一桶才挣8钱。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一天送过9桶，挣过7块2钱，表哥立刻要他请客吃烤羊串。他这一天的工资连买一桶矿泉都不够，一碗油泼面也得两块钱，少年的姑姑家不饭，他一天至少要在外吃两碗油泼面。有时候，特别当要的人家住在5楼或6楼，他扛着桶一级一级爬楼梯的时候，他就会心生忿懑：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钱喝矿泉啊纯净啊，里的怎么了有毒了吗有毒了吗？毒死他们才好呢。少年的想法有时候无边无沿。不过他知他不能去毒死“他们”“他们”会打“110”报警。当他在半年前来到这城市谋生时，表哥给他讲过“110”的作用，从此他知，他独自在外遭遇急情况随时可打“110”问题是他能有什么急情况呢，他最大的急情况就是缺钱，缺钱就不能痛快“110”能帮他钱吗？但是现在，少年还是准备去给湖滨雅园5栋801的女人送，这些人如果都不喝矿泉了，他就连那一天7块2的人民币也挣不来了。刚才那几个和他一起吃面的同伴在这时冲他开起俗的玩笑，找你来了人家找你来了，他们说；看上你了人家看上你了，他们说。少年的心可能为此忽悠了一下，他不能解释他这陌生的忽悠到

女人的心定了。看来这站没有戏她，票上的地址是真实的，而且，那被用来吃面的两屉桌角摆着电话呢，蒙着灰尘的电话。她扫了一腮边沾着菠菜的小男孩，不知该怎样称呼他。他显然还算不上个男人，但用“小男孩”招呼他也太过稚，至少他不是个童工。“小伙”吗？透着鼓舞和褒扬的意思，女人没有这意思。他不超过17岁吧，有鼠相，有孱弱，面目和表情介乎于城乡之间，发暗，一个营养不良的少年而已。对称呼这样一个人其实何必太费斟酌，用得着吗？女人于是冲少年“哎”了一声“你”她说，她对他发表了一些谴责的话，谴责站变更电话不通知客。少年解释说从前那个号码是借别人的，现在人家不让用了，老板只好去申请新号，老板说了，新号码很快就能办好。接着他又呜里呜哝向女人了些个“真不好意思”之类，仿佛刚被这个城市教会，运用尚欠自如。女人不耐烦听他的歉，只说你不是给我家送过吗，下午3以后请你给我送一桶。你们的顾客登记上有我的地址。少年殷勤地答应说他知女人的住址：湖滨雅园5栋801。女人心里笑了，不是笑少年那不错的记，她想这本是一个没有湖泊的城市，她那个小区还非叫湖滨雅园不可，一时间小区连同小区的业主都有那么虚情假意，那么连蒙带唬，不是吗？女人得意自己这瞬间的自嘲，有自嘲能力的人就是那些在生活中占据主动位置的人。她就是，她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