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买什么？现在只有豆包。”她打断我。

“小时候我常在这买馃。”我说。

筷在锅里拨。她的栗发已经剪短，短发在已染上油斑的白帽边沿纷飞。她还是用我熟悉的那姿式汗。她抬起脸来，脸使人分不清是自然的红，还是被炉火烤得通红。她没了昔日的愉快，那已然发胖的形也失却了从前的灵巧。她满不在乎地扫视着排队的顾客，嘴里满不在乎地嚼着什么。这咀嚼使她的作显得缺乏专注和必要的可靠，就仿佛笸萝里的馃其实都被她嚼过。我站在锅前，用一个成年的我审视那更加成年的她，初次怀疑起我少年时代的审标准。因为，站在我面前的实在只是一名普通妇女。此刻她正从锅里筷指着我说：“哎，买馃后排队去！”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光疲惫而又烦躁。好像许多年来她从未有过愉快，只一味地领受着这油烟和油锅的煎熬。

当你克服着虚荣走向陌生人，平淡的生活里会充满陌生的魅力。

“您梳着两条又又长的辫，穿着白凉鞋，您…”

“你到底想什么？”她几乎怪我打断了她的呆坐，索别过脸不再看我。

我匆匆地向她指给我的“后”走去，似乎要丢下一件从未告知他人的往事，还似乎害怕被人识破：当年的我，专心崇拜的就是这样一位妇女。

“嗯？”她意外地转过脸来。面包车的喇叭响了，车已经修好，司机在我上车。

“现在没有。”她漠然地告诉我。

我匆匆走小吃店，为我这唐突的表白寻找动机，又为我和她那无法契合的对话到没趣。但我忘不了她那声意外的“嗯”和她那终于转向我的脸。我多么愿意相信，她相信了一个陌生人对她的赞。

又是一些年过去，一个不再幼稚的我却又一次光顾那家小吃店了。记得是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剩坐的一辆面包车在那家小吃店前抛锚。此时，门只有一只安静的油锅，于是我走店内。我看见她独自在柜台里坐着，上仍旧着那白帽，帽已被油烟沤成了灰。她目光涣散，不时打着大而乏的呵欠，脸上没有情，却也没有不安和烦躁，就像早已将自己的全无所他求地给了这店、这柜台。柜台里是打着蔫儿的凉拌黄瓜。我算着，无论如何她不过四十来岁。

“那时候您天天站在锅前。”我说。

车从店前一晃而过，我忽然找到了那个下午我对她唐突表白的动机。正因为你不再幼稚，你才敢向曾经启发了你少年的女表示激，为着用这一份陌生的激，再去唤起她那的心意。那小吃店的门该不会有“迎卫生检查团”的标语吧？城市的饮业，总要不时迎接一些检查团的；那小吃店的门前，会不会有电视摄像机呢？也许某个电视剧组，正借用这店作外景地。我庆幸我的车终究是一晃而过，我信愿意信的：她的焕然一新分明是因为听见了我的激。

“我只是想告诉您，那时候我觉得您是最好看的人，我曾经学着您的样打扮我自己。”

下午的太使店内充满金黄的光亮，使那几张铺着塑料布的餐桌也显得温、柔和。我莫名地生一愿望，非常想告诉这个坐在柜台里打着呵欠的女人，在许多年前我对她的崇拜。

又是一些年过去，生活使我见过了许多好看的女，中国的，外国的，年老的，年轻的…那炸？的师傅无法与她们相比，偶尔地想起她来，仿佛只为着证实我的少年是多么幼稚。

不久，当又一个新鲜而嘈杂的早晨来临时，我又乘车经过这个小吃店。门前的油锅又沸腾起来，还是她手持竹筷在锅里拨。她的上又有了一雪白的新帽，栗的卷发又从帽沿里落下来，那些新就的小发卷儿为她的脸增添着活泼和妩媚。她以她那本来发胖的形，正竭力再现着从前的灵巧，那是一更加成熟的灵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