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幸福。我从他的表情和他的话里,清楚地感到这一点。实话实说,那态度是多么泰然自若啊,那才是慷慨就义呢。于是我想,他去见哈得斯①时,神也得另眼相看,也就是说,一定得到神的关照。所以我想,他一到了那里,一定幸福,能受到神关照的人,最合适的莫过于他了。事实上就是因为这个,置身于那令人悲痛的场面的人,按理说当然感到悲伤,但是我却根本没有哀悼的情绪。不过,话虽这么说,想起往常跟着他求知识的活动中度过的时间——事实上那一类的谈论也曾有过——那种高兴劲儿也不会再有了。啊,反正这么说吧,我是被莫名其妙的感情一直支配着的。我觉得他幸福,所以心里高兴,但是想到他过不了多大工夫就会死去,又心里痛苦,总而言之,从来没有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包围了我。我想也可以这样说,我这种心情是当时在场的人共有的。有时我想笑,可是有时却立刻泪流满面。”
①希腊神话中主宰阴间的冥王——译注。
派顿如此生动的叙述之中,自然而然地发展成灵魂不灭、灵魂不散不失,魂有归处,以及重新托生的思考——我逐渐地希望它朝着密教的观照方向发展——而成为对柏拉图思想核心之一《梅诺翁》上论述的回忆,从而作为灵魂不灭的论证。人通过行为之美以及强有力的谈论,才能彼此深刻理解,不论教育者或者被教育者一起达到颠峰,如此境界的乐趣才是非同寻常可比的。
不过现在我想明确的是和本来的情节有些脱离,也就是对于有关传达苏格拉底的动作或表情的描写。据派顿说,苏格拉底用那些动作、表情本来是为了使谈论的对方的思考活跃起来,所以才用和思想语言难以区别的行动进行的。
在这之前,因为要延期执行死刑,派往泰罗斯岛的祭使之船回来了,获悉执行死刑的日子到来的朋友们,一大早就跑到监狱,任刑务委员的11人给苏格拉底松了绑,告诉他,接到通知说今天还让你活一天。派顿就是其中之一。
一进去就看见,刚松了绑的苏格拉底和他旁边的库桑梯贝——您当然知道啦——抱着他的孩子坐着。库桑梯贝看了看我们就哭了,这种场合女人总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啊,苏格拉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啦。这些亲朋好友有话要跟你说,你也有话想跟他们说。”于是苏格拉底瞧了克里顿一眼,然后说:“克利顿,哪一位都行,请你把她带回家去。”于是克利顿的随从们就把那捶胸顿足哭喊着的女人带走了。苏格拉底从躺椅上坐起,屈一条腿,用一只手揉它,于是边揉腿边说。/“诸位,人们通常所称的快乐,实实在在够奇妙的了。它和通常称之为它的对立物的痛苦,不可思议地与生俱来一般连在一起。…直到刚才,脚镣把我的脚脖弄得痛苦不堪,可现在呢,痛苦劲头一过它倒舒服起来了。”
随后便是苏格拉底和他的谈话对手高谈阔论,甚至使对方为之笑出声来。这样,关于灵魂不灭的论证越过了一座山之后,在论理上虽然有些不够精细之处,但直率而且大胆发言的青年人西米阿斯提出了反论。“于是苏格拉底像往常那样,瞪大了眼睛,而且面带微笑,然后说:‘西米阿斯说的对。不过,在这儿的诸位之中,有没有比我更好地打开一条道路的?啊,没人回答?这就是说,实际上你们已经看到,西米阿斯对我们以往的议论已经进行了非同寻常的攻击啦。”对于苏格拉底作为一位教育者别具一格的态度,派顿曾经直接对他的谈话对手埃克库拉泰斯评论过。内容无非是长时间的愉快谈论彼此意见已经取得一致,但随之另生龃龉,有所反复而遇到暗礁,为此而感到不愉快时苏格拉底是怎样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