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的。她尊敬所有的卑微是因为这些生生不息的卑微维持着我们生活的世界的运转,却不是因为想要自欺欺人的为自己生存的方式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她总是真心实意地赞美一切孩子们会赞美的东西,而且,她懂得很多时候人们伤害另外一些人是出于恐惧或者是愚蠢,但并不是出于邪恶。
“喂。”我对她说“昨天彭端给我发了个短信。”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只是抓了一大把开心果陶醉地说:“海凝你们家真好啊我真想死在你们家。”门外,我妈的嗓门穿透了麻将声:“海凝,你们俩赶紧睡吧,别聊了。人家小龙女明天还要上班,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想几点起就几点起?”
我们俩互相做了个鬼脸“你看,”我跟小龙女说“对我妈来说,写作根本就不是个正经的职业。所以她总是用这么鄙夷的口气谈论我的工作,顺便肯定一下按照固定时间上下班的人们才是真正的社会栋梁。”
“才没有。你去北京的时候,阿姨把你的书拿给她的麻将搭子们看,嘴上说你写的东西都叫人看不懂,可是表情骄傲得不得了。”
我笑着:“嗯。对于她的那些麻将搭子们来说,作家和妓女一样,都不是良家妇女该干的活儿。”
小龙女又开始不管不顾地大笑了:“天哪海凝,你说话怎么老是这么有趣呢。”
“你看你多好,”我出神地凝视着她“你的工作走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响当当的。大多数人都对你的行业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只有听你说话的份儿。你哪能体会我们这些卖艺的人的辛苦?哪怕面对的是一群猪,只要他们给你叫好了,也别管喝得是不是倒彩,你也得卑躬屈膝地说感谢所有读者给我的支持。”
“那倒是。”她点点头“虽然说我们特别辛苦,患者家属越来越难缠,动不动就去投诉你。可是,在手术室里面的时候,你不会知道,好多人在接受手术之前,都会担心自己不会再醒过来,哪怕他只不过是切阑尾而已。其实我只是个小医生,大手术的麻醉又轮不上我,我手上的都是些绝对死不了的病人。可是尽管这样,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也是一种,别无选择只能完全信任你的感觉。那真的是太好了海凝。”小龙女长长地叹着气“好多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冠冕堂皇地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责任重大,其实海凝我告诉你,我首先感觉到的是我的权力,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其实握着很大很大的权力。正因为这权力太大了,所以才不能滥用。海凝你是不会明白的。你操纵的都是小说里面的人,我操纵的都是活人呀。”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关上了床头灯。我们并排躺在一片黑暗之中,门缝里客厅的灯光隐隐约约的渗透了进来,就像一个沉睡的人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她头发上的香味弥漫在我们俩的枕头之间那块狭小的空当里。在这种时候,不知不觉地,就会谈起一些微妙一点的话题。
“刚才我想跟你说,”我继续刚才被我妈打断的话题“彭端跟路陶他们组织大家周末去海边玩,彭端的一个哥们借了一辆面包车,大家摊一下油钱什么的话没有多少,你愿意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