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迫,问心无愧,那样地结束她人间的生命,回到仙界里去的。
那么,宝钗呢?她在八十回后的命运,前辈红学家有许多揭示,对有的关键情节的推测,我都认同,比如在家长包办下,她嫁给了宝玉,她有所谓“停机之德”——东汉有个乐羊子,他外出求学,中途辍学而归,他妻子本来在织布,见他回来就停止织布,停下来不是表示高兴,不是说,啊,你可回来了,而是非常不满意,并且就当着他的面割断了布上的经线,那布匹就“嘎嘣”裂为两半,什么意思呢,就是责备丈夫,说他不该中断学业,应该继续去谋求功名,如不继续去读书上进,就跟那断裂的布匹一样,不成材,没有用了!宝钗在嫁给宝玉以后,非常地遵守妇道,举案齐眉,对宝玉照顾得非常周到,跟乐羊子妻一样,德行很高,但是宝玉觉得很不幸福。“可叹停机德”她这种德行令人叹息却并不令人高兴“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宝玉内心里不爱她,弄得婚后的宝玉没有爱情,没有诗意,只有痛苦,只有郁闷。
脂砚斋透露,八十回后有一回的回目是“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可见到了家族败落、自己处境也很糟糕的情况下,宝钗和凤姐这两个人还是不改其思想性格,宝钗不知道是抓住了宝玉一句什么话,又对他实行讽谏,无非还是要他读书上进,参加科举,谋一个所谓的前程。你想宝玉烦不烦啊!二宝婚配,应该是在黛玉沉湖不久,宝玉曾经跟黛玉说过,还记得吗?第三十回,他说黛玉死了他就做和尚,在婚后,甚至是新婚的当天,他就跟宝钗说清楚,他不会跟她圆房,他要像和尚那样,起码,要成为一个居士。也许他真自己跑出了府去,在哪个庙里待了一阵,后来大约迫于家族和社会的压力,又一度回到家里,在风雨飘摇的家里没待多久,遭逢巨变,他也被逮入狱。在那以后,又经过一些波折,他应该有第二度出家,这回一定是真成了和尚。宝玉两度出家当和尚,前面是有暗示的,曹雪芹他那《红楼梦》的文本,信不信由你,就是那么个特点,似乎是无意随手写下那么一笔,结果,后面的文字就会显现出来,全有埋伏,这是精心设计的伏笔。有的人总是说,那么写累不累啊,这么读累不累啊,但我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文本,怕累,可以不这么读,或干脆不读,但真细细读进去,就会体会到,曹雪芹他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不是那种仅凭一点灵气,一挥而就的轻松写法。他自己说他写得辛苦,爱尔兰的那位乔伊斯,他那部《尤利西斯》,就写得很累,读起来绝不轻松,大比喻套小比喻,话里有话,有无数层意思在里头,不仅是爱尔兰人,不仅是英语世界,包括我们——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多少人佩服啊,出了两种全译本,不少人买到后精读,一唱三叹,说你看多了不起啊!是了不起。那么,对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曹雪芹的《红楼梦》,这可是远比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出现得早的文学创作啊——我们有什么理由怀疑里头也是充满玄机的呢?好,还是来说《红楼梦》里关于宝玉两次出家的伏笔,就在第三十一回,黛玉、宝玉跟袭人一起说话,袭人说到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黛玉就笑说,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这时候宝玉就说,你死了,我做和尚去!于是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做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做和尚的遭数儿!这难道又是废文赘语?不是,这就是伏笔,伏后文,宝玉在八十回后,是两次出家。
早在第二十一回,脂砚斋就在批语里说:“宝玉之情古今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我在前些讲里多次告诉你,曹雪芹在全书最后的《情榜》里,给宝玉的考语是“情不情”就是他对甚至是完全无情的事物,都能去赋予感情,那么,对婚后的宝钗,他怎么又会那么无情呢?脂砚斋告诉我们,那是一种“情极之毒”就是因为他对黛玉太有感情了,在那个时候他不能接受另外的妻子,尤其不能接受所谓以“金玉姻缘”为舆论前导的包办婚姻,而且,从极度尊重宝钗出发,他觉得不
应该跟宝钗过虚伪的生活,于是,他采取了极端行为,就是出家当和尚。脂砚斋接着批道,宝玉有三大病:一是恶劝,厌恶宝钗、袭人等劝他走仕途经济之路;一是重情不重礼;还有就是情极之毒。脂砚斋说,正因为宝玉有情极之毒,所以后文里宝玉才能悬崖撒手,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她说,这是宝玉一生偏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