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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7)

在沙德格,他见人就躲,只有帕丽是个例外。她让舒贾丢开了所有的戒心。他对帕丽的是浩瀚而不加掩饰的。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早晨只要一看见帕丽走家门,舒贾便一跃而起,全上下哆嗦个不停,狂地摇着断尾起踢踏舞,好像踩在火盆上一样。他上蹿下,围着帕丽转圈。这狗整天跟着帕丽,一路嗅她的脚后跟,到了晚上,人狗殊途,他便卧在门外,一副孤苦伶仃的样,等待早晨的到来。

“嗯?”

父亲又一次用袖脸。他们里喝,喝完了,父亲就说:“你累了,儿。”

幸好帕尔瓦娜并不以揍他为乐。她也不是不疼继女。有一次,她拿父亲从喀布尔买的一匹布,给帕丽银绿相间的衣裳。另一次,她带着惊人的耐心,教阿卜杜拉怎样打,同时打两个,而且不会把破。还有一次,她给他俩示范怎样把玉米拧成洋娃娃,帕尔瓦娜和她小时候就是这么玩的。她也教过他俩怎样用碎布条打扮娃娃。

她用胳膊肘使劲了他肋骨一下。“我不会的!”

“老掉牙。”

帕丽说:“阿波拉?”

“嗯?”

阿卜杜拉没看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那好吧,很好。”

父亲这份新工作是纳比舅舅给他找的——纳比舅舅是帕尔瓦娜的哥哥,所以不能算阿卜杜拉的亲舅。纳比舅舅在喀布尔当厨,兼司机。他每月一次,从喀布尔开车到沙德格看他们,每次一听到那断断续续的汽车喇叭声,村里小孩扎堆的吵闹,就知他来了。孩们跟着车跑。那是辆气派的蓝小汽车,篷,毂锃亮。他们拍着车窗,敲着挡泥板,直到纳比舅舅熄了火,笑眯眯地下了车。他很帅

白日的颜慢慢地灰下去了,远的山峰变成了伏地兽晦暗的侧影。在此之前,他们路过了几个村庄,多数都像沙德格一样偏僻而破败。四四方方的小房是土坯盖成的,有些向上修到了山腰,有些没有,只有炊烟从它们的房上升起。晾衣绳。蹲在炉火边烧饭的妇人们。几棵白杨树,几只羊三三两两,清真寺倒是村村都有。他们经过的最后一个村和一块罂粟地前后相连,有个正在地里剥籽的老汉朝他们摆手,还喊了句什么,可是阿卜杜拉听不见。父亲也朝老汉挥挥手。

这让阿卜杜拉想起了妈妈的发,他又一次思念起妈妈来了,思念她的温柔,她天生的快乐,她面对恶人时的不知所措。他忘不掉她笑得直打嗝儿,畏怯的时候,她会歪歪。妈妈一向都是柔弱的,材如此,格也一样,一个弱不禁风、腰纤细的女人,总有几缕碎发跑到巾外面。从前他常常觉得惊奇,这样一副脆弱的小板,怎么装得下如此多的乐,如此多的善良。当然装不下。会漏到外面,从她睛里往外。父亲就不一样。他是铁石心。他目光所及的世界和妈妈的一样,可他看到的只有冷漠。无尽的辛劳。父亲的世界毫无仁慈可言。绝没有免费的东西存在。甚至。你得为一切付钱。如果你是个穷人,就只能拿痛苦当钱。阿卜杜拉低看着妹妹,她发分线的地方结了痂,细细的手腕垂在勒勒车外。他知妈妈快要死的时候,把有些东西传给了帕丽。她的乐于奉献,她的老实,还有她那压不垮、踩不烂的乐观心态。帕丽是这个世界上惟一一个永远不会,也永远不能伤害他的人。有些时候,阿卜杜拉到,她才是自己惟一的、真正的亲人。

“好的。”

“你要烦我怎么办?”

“你觉得舒贾伤心吗?”

“你可别住得太远。”

“会的!我愿意!”

“永远。”

等她发现了,恐怕会狠狠骂他一顿,甚至揍他。以前就有好几次,她对他动了手。她那两只手又厚又重,力十足——阿卜杜拉猜想,准是因为长年累月地搬她那残疾。这双手也懂得怎样挥舞扫帚把,怎样又准又狠地

“也许吧。”

后来,父亲把帕丽背到上,阿卜杜拉跟在后面,拉着空空的勒勒车。走着走着,他便坠了恍惚状态,无思无念,只知双脚起起落落。汗珠贴着他的帽檐往下淌。帕丽的两只小脚丫一下下弹着父亲的。他只知,父亲和妹妹的影在灰的荒漠里渐渐拉长,如果他慢下来,就要和他们的影分开了。

“我觉得他还好。”

阿卜杜拉爬上勒勒车,坐到帕丽后,背靠着木侧板,妹妹背脊上一块块的小骨着他的肚膛。父亲拉车前行的时候,阿卜杜拉眺望着天空和群山,一座座山包相挨,一排连着又一排,柔和地在远方铺展。他看到父亲的背,他拉着车,低着,脚下蹚起一团团红褐的沙尘。一支库齐牧民的大篷车队从旁边经过,烟尘,铃儿响,骆驼叫,还有个涂着影的女人对阿卜杜拉微笑。她的发是小麦的。

她从勒勒车前面转过看着他。“你保证,阿波拉。”

可是阿卜杜拉明白,这些举动都是姿态,尽她的本分而已。井分两,有有浅,她给伊克尔的那得多。如果哪天晚上家里着了火,阿卜杜拉想都不用想,就知帕尔瓦娜会抱起哪个孩往外跑,一都不带犹豫。说千万,事情是明摆着的:他们不是她的孩。他和帕丽不是她的。大多数人的是自己的孩。没办法,他和妹妹不属于她。他俩是另一个女人留下的累赘。

舒贾的确是条大狗。父亲说他肯定过斗犬,因为有人剪了他的两耳和尾。可他能不能,或者说想不想保护自己是另一回事。他狼到沙德格时,小孩们拿石砸他,用树枝或生锈的自行车辐条戳他。舒贾从不反抗。折磨到后来,村里的小孩们不免兴味索然,这才对他不理不睬。舒贾却仍旧退小心,举止多疑,好像仍未忘掉曾经受人恶待。

“一直到咱俩都老了。”

“好的,永远。”

阿卜杜拉看着橘红的太低落,已轻轻到地平线上。“只要你愿意。可你不会愿意的。”

“到时候你就想住自己的房了。”

“永远永远。”

他等帕尔瓦娜拿着馕屋,又等她来。她一只胳膊抱着伊克尔,另一只胳膊底下夹着一大堆衣服。他看她慢慢走向河边,直到没了人影,这才溜回家。每一步踩到地上,脚底就一阵痛。一屋他就坐下,换上他那双旧的塑料拖鞋。阿卜杜拉知自己了件很不明智的事,可等他跪到帕丽边,轻轻把她从小睡中摇醒,像术师一样从背后变大羽的时候,一切都是值得的了——值得让她先惊后喜的表情,值得让她在哥哥脸上一通猛亲,值得他用羽的一端轻轻刮她的下,逗得她咯咯笑。突然之间,他的脚一也不疼了。

父亲说:“爬上去。”

“你一定要在我旁边。”

“阿波拉?”

“他是条大狗,帕丽。他能保护自己。”

“不会有人欺负他吗?”

“不累。”阿卜杜拉说,可他确实累了,累得要死,脚也疼。穿着拖鞋翻越沙漠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等我长大了,我能和你住在一起吗?”

“可咱俩邻居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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